三岛由纪夫：祈祷日记（下）(7)

虽说这样，但人的心情这东西，实在是不可捉摸。刚才我还在想，尽量找个理由在下边多待些时辰，可是一旦找到针线盒，就急不可待地忙着往针眼儿里穿线。刚才我下楼时只奔着一个目的，那就是我如今可以为他补衣袖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但我自己连这个也失掉了。话虽如此，但我当时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我一手拿着纫好的针线，一手轻轻支撑着登上楼梯。我看到屋角里弓男君的脊背，房内的灯光照到眼前粗劣的墙壁上，显得非常暗弱。刚才他所坐的椅子周围，浸满了黎明时分浓重的晦暗。短时间内，我感受到一种灯芯燃尽般的宁静。树林一头嵌着无数星星的庭院那个方向，传来幽微的虫鸣。登完楼梯，我茫然失措地仁立在那里……
——这时，很早以前观望庭中花朵所引起的失落——因为和当时的心情十分相似，我又突然泛起那时的失落之感了。为何会这样呢？我甚感惊讶。我感到刚才紧贴身子时弓男君的灼热的呼吸，眼下又一次像喧骚的潮水一般在我的后颈轰鸣。那股危险的燠热的晦暗，千百倍在我身上汹涌泛滥，令我窒息。我再度迅疾地跑下楼梯……
我端坐在针线盒前，为了平静一下心情，缓缓地从针眼里抽出了棉线。我又像梦幻一般，倾听着胸中剧烈的心跳。

不久，我听到了下楼的脚步声。看样子，弓男君要在婢女的护送下回家了。使他作出这种决定的我，一边感受着自身所具有的可贵的坚强，一边又窥见自己竟然成为那样一个陌生的女强人。
深夜，母亲回来了。我眼巴巴地等待母亲回家后将情况告诉她。
所以，等母亲一解开衣带，我就坐到她身旁，立即仰起脸来对她说：
“弓男君来过了，七点钟光景。”
“哎呀，是吗？”
母亲的回答有点儿叫人摸不着头脑。我只想靠着母亲的回答平静一下内心。我的紧张的心情，不能不感到明显地消解了。母亲这种毫不经意的问话并不能让我感到后悔，我也很清楚，若是再问一次也是不自然的……
结尾段
过了两三天，收到弓男君的信。
口头问候有些奇怪，还是写信吧。上一次，你下楼之后再也不上来了，我有点在意。不知因什么事惹您生气了。我因此患了神经病，任您怎么取笑我吧。我只是想知道，是因为我说了什么，还是因为别的事。请回信。
——上回的事情，因为这封信而如春日的薄冰骤然消融了。我打算马上写回信，但在我的心情完全恢复过来之前，即便坐到书桌旁边，一旦拿起笔来，心情又会低落下去。我想发一张明信片，又怕被他家阿姨看到。这回拿出邮票和信封一看，这封信未写之前，就感觉非常可怕。这种犹豫不决，使得先前明朗的心情，瞬间又蒙上了乌云。如此静待下去，越来越感到心情沉闷。我甚至又回到以往那种傻乎乎的心境中了。我拿着信下了楼。母亲在院子里架起画布，练习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