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线】4(2)

那我自己又是怎么想的？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首先，没有人强迫我做这件事，我大可以打电话告诉阿曼达我不打算合作，甚至还可以毫无顾忌地出言不逊，但我没有这么做。这就很有意思，因为我并不是真的完全拒绝，对不对？如果我铁了心要远离，那我就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特别是在提前知道结局的状态下）；第二，假如不是我有意迎合，仅凭安蒂恩一人是没办法做到这件事的，所以，这里面大概也有我自己的错。我错在哪？错在和他走得太近？我本该像所有正常人类那样对安蒂恩这样的人怀有恐惧，哪怕是个专家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我必须得将我的叙事暂停一会儿。让我们回到当下，看看我现在的状态如何。我还是无法移动，但已经能坐起来了，腿脚仍然冰冷，几乎感受不到心跳，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大团东西，不过起码还能做出一点动作。我得庆幸安蒂恩下手足够精准，一击致命，否则我就得不到这次复生的机会了。我说过，只有彻底死亡才能触发这个机制，否则就和普通的伤势没什么差别，得花和别人一样长的时间才能痊愈。尽管如此，这种死去又活过来的感觉还是让我想吐，哪怕我已经连续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胃袋里空荡荡的，但它还是让我感到一波接一波的绞痛。我尝试移动身体，像个刚开始进行康复治疗的残疾人那样惨兮兮地从地上坐起来，背靠粗糙的水泥墙，衣服上沾满血沫和尘埃。我不再出血，伤口已经开始凝结愈合，用手摸上去时会感觉又湿又黏。我想到屠夫将双手插进死猪的身体里的场景，差点又吐出来。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或者这么说吧——一片比空白好不了多少的混乱。这地方又湿又冷，还满是冲天的血腥味（当然，这个血腥味的来源是我自己），将我的思考能力搅得一团乱，记忆也搅得七零八碎，甚至都快不记得我到底是怎么遇袭的了。冷冰冰的刀子，在黑暗中一闪而没的冷光，随后是刺痛、跌倒，然后一阵天旋地转。我曾试图寻找可供躲藏的地方，从室内一路来到室外，因为发现室内无处可躲。或者是那些无处不在的阴影让我无处可躲。室内。这个词让我一阵战栗，是的，我意识到在此之前我正试图逃跑，而不是追逐。那我在躲避什么？毫无疑问，当然是那个安蒂恩·齐格林。
我该求助于某个人吗？也许阿曼达也意识到安蒂恩已经失去控制，而我已经成了他的猎物，并且独自脱身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这些帮助真的可能存在吗？既然我此刻孤身一人，那我也许会一直孤身一人。说到底，这般滋味我可是独自体验了许多年，还没有任何人同我共享过。他希望我死，显而易见。
我试着站起来，第一次尝试就失败了。我的腿完全使不上力，说明我的身体还没有进入真正的恢复阶段，仍然是死人的躯壳、死人的灵魂和死人的面孔。这让我感到一阵恐慌，最令人生畏的永远是焦虑发作，像一艘将你困死的潜水艇，不断下沉、下沉、再下沉，最后降落到深不见底的海沟里，周围连一丝光亮都没有。那个深度足矣让所有生物都避而远之，而你是这片土地上唯一活着的，你见过的东西也是只此一份，再没有别的眼睛能够复制。在这种时候，你会尝试深呼吸，但我现在没法做到，呼吸传出的声音仍然是空洞的回响，像是喉咙中央割开一个巨大的裂缝（实际上也确实存在一个裂缝），但它起码还是能在这个空旷的世界里激起一阵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