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织太】世相(12)

辍学少年和不合格的小剧作家都醉了，他们趴在吧台上只是笑，笑窗外那些打着雨伞行色匆匆的路人，酒量很好的织田作不懂两个少年在高兴些什么，只是觉得虚度年华也不算辜负一场萧条岁月中的梦想。
落雨声淅淅沥沥，把樱花粘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惶惶不可终日的梦境就绵延着虚假的幸福，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同饮杯中酒。
太宰借着酒气扑过去，说织田作，织田作，让我这么一直叫你……你要答应我。
织田作的回答究竟是“多少次都会答应”还是“我答应你”，太宰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这个必须发乎情止乎礼的年代，他不过是被好心教员收留的可怜学生，这是织田作给他最多的承诺。
就像是人们承诺落雨一定会有一把伞，天地承诺会有春夏秋冬，织田作说他一定会在人间等太宰。
江户川乱步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所有因为笔墨入刑的人都被关在同一个监牢里，他们早就知道善书堂里有当局的内鬼，只是人人的文字都诚恳到殚精竭虑，太宰计算好了一切。内鬼也正是乱步怀疑的那个人，只是太宰也算好了未来的每一步，一直致力于保存所有的文稿，生命有尽头，艺术却是没有的。

善书堂在太宰十八岁那年被告发，一切好像是大梦初醒。
晶子教员一直仰着头，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骄傲地走下讲台，戴上冰冷的手铐仿佛只是面对两只不怎么好看的手镯，嗓子堵着像是要对学生们再说点什么，然而学生们目光灼灼，她就相信了女校和进步的火种都不会熄灭，战争过后的艰苦生活就是学生们最宝贵的一课。
太宰被捕的时候，一字不差地轻声背出了中也在剧本里留下的全部诗篇。太宰坚称剧本里所有的反叛文字都是他一人之笔，中原中也不过是一个法国学生，外国人不会懂日本的剧作。就像当年一样，中也冲上去就要和他扭打起来，他们作为搭档生死都要患难与共，太宰没道理再拒绝中也一次。
他的小剧作家搭档摇了摇头，那些满溢着情感的诗歌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由最出色的歌手传唱到寻常百姓家，该被记住的是中原中也，而不是诗人求而不得的眼泪，去巴黎，去里昂，去兰波留下诗歌的地方……所谓搭档，一定要替他在异国生长。
出卖他们的人是坂口安吾。
两年前，太宰从历史课上跑出去寻找坂口安吾，有人把太宰藏在书桌木板中间夹缝里的剧本大纲取出来，塞进太宰挎包里兰波所著的《彩图集》内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