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慢(5)
一九三七年七月发生了一件震骇全国的事,战事胶着了不到一个月便传来北平失守的消息。那个月报社的事务爆炸式地增加,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精力。我在悲痛与疲乏垒成的高墙中足足被困了一个周,才得以抽身出去逛逛。早在东三省沦陷的时候我便早有预感,只是这次战火蔓延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不出一个月就烧到了上海,学校方面立即开会决定内迁。之前我曾极力劝说花老板离沪,但他既不愿、也不方便赴港澳等地久居。内迁至川渝的消息一出,我又去找他,问他愿不愿意一起搬去重庆,这次他没有拒绝。于是我给他留出整顿收拾的时间,帮他和戏班子订好了车票,十一月中旬便启程。他的戏班子在上海的最后一场戏,唱的是《满江红》,我与妻子也去观看,算是为他践行。临走的前一天,我照例去拜访他,做短暂的告别。花老板见到我后却神秘地比了个手势,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瞧见了一位面熟的先生;
一番辨认后,才惊讶地发现那是他十几年前来造访的朋友。
那晚我被留下来吃晚饭,而花老板素着脸唱了我多年前删改的《牡丹亭》。不知是否因为久未登台的缘故,他似乎不在状态。第二天我送他到车站,他那位朋友也来送别。离开车站时我问需不需要载他一程,他摇摇头拒绝了。
一个月后,告别去往香港的父母,我和妻子也踏上西南而下的路程。到重庆后,我们租了一间小公寓,离花老板的院子只隔两条街。他那院子里有一棵梅树,一到冬天便开红色的花,惹得我很是羡慕。此后的日子也不完全太平,然而总算比在上海时好上许多。花老板不知何时患上慢性肺病,战时医疗物资匮乏,药价涨得厉害,而他在辗转中也花掉了大半积蓄。我尽可能地帮他买些药,并叮嘱戏班子的人每天看着他吃。两年后我的儿子出生,手头便又紧了些。
日子虽苦了点,然而这一隅间的数年岁月却成为我人生中无法抹去的记忆。刚来的那几年,日本人搞轰炸,挤防空洞是常有的事。学校的课也是开开停停,甚至有时正上着就被飞机发动机响声打断。我小时候被家里宠着,起初不怎么习惯,心绪颇为焦躁;然而她不是娇生惯养来的,常常劝导我,陪我扛下很多困难。因此,我觉得自己在某些地方亏欠她,但也越发无法离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