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谓我（上）(2)

所谓“这种地方”，是这绿色军营里最精锐、也最见不得人的地界，藏着掖着的部队，百万雄师的巅顶，淬毒的刀尖。
“你为什么啊？”
为什么？
对着亲朋好友的追问，郭麒麟挂着微笑自嘲，得体而狡黠地一一应对，但在没人的时候，在无数个训练结束后身体疼痛到躺不平的夜晚，他都会重新想到这个问题，想得辗转反侧，想得五内郁结。
是为了履历上更出彩的记录吗？是为了更快的升迁？是为了郭门骁勇的名声？还是为了攀登职业军人的顶峰？
他自己心底清楚，这些都不至于让他把自己扔进这个每年连死亡指标都比常规部队高一截的地方。
好在自真正投身这里以来，没什么人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他得以从之前无穷尽的追问中脱身，大家都成了一样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这也让他感到满足。为了这份难得的寻常，他像朋友们一样，小心翼翼地掩着自己的出身，像把柔软腹部紧紧贴近地面的兔子，绝不肯让人窥探。
阎鹤祥的知情是个不算意外的意外。
03
郭麒麟参加入队选拔那一年，一中队负责训练事宜，阎鹤祥作为副队长，兼职关注被虐的白菜帮子们的心理健康。
入队这么多年，什么奇人没见过，可是郭麒麟绝对算是个中的一朵翘楚。入训第一天，阎鹤祥挨个给白菜帮子们发作训服的时候，一眼注意到了这个清秀的兵，不由得多看了郭麒麟几眼。本来没什么大事儿，郭麒麟却像是被这多出来的打量扎了似的，不自觉把本来就挺拔似松的腰板又挺了挺。阎鹤祥觉出他的紧张和防范，皱着眉头把作训服拍到他手里，本着施加心理压力的宗旨找茬儿：“干什么干什么，显你帅吗？战场上靠脸打仗吗？”

特种兵们的记忆力都很好，辨认人脸的能力也超于常人，长相出挑更容易被人记住面部特征，在这个破地方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郭麒麟没说什么，抱着作训服走了，结果整个受训期间都没怎么好好洗过脸，搞得第二天列队的时候阎鹤祥一眼望去差点儿没找着他。
较真不是坏事。阎鹤祥一开始也没把这当回事，有本事进得来这地方的，哪个人还能没点儿怪癖？可是随着训练，阎鹤祥越来越觉出这是个问题儿童。
特种部队的选拔过程号称人间地狱，倒霉催的老兵们天天净琢磨怎么给这帮白菜帮子添堵，在这种肉体和精神双重高压的环境下，白菜帮子们普遍两极分化，要么在压榨中爆发，要么在压榨中灭亡——就淘汰了。能留到后头的基本上都是狠人，狠人未必话多，但是行事必然带着一股子狂傲的劲儿，不管是站着还是卧着，举手投足里都带着执拗的决绝，哪怕是刚跑完加餐越野项目，累得跟狗似的喘气的时候，眼神儿都恨不得把黑脸的教官通个窟窿。
一年一度，这没什么新意，阎鹤祥都看惯了，但是郭麒麟不一样。
这倒不是说郭麒麟怂，要真说起来，郭麒麟也是个狠人，但是他只对自己，不对别人。别人被教官无端找茬儿，自制力强些的靠着考核分数强行忍着，稍弱些的要没人拦着，早就飞起一脚踢过来了，阎鹤祥办事路过训练场都得防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刀。可郭麒麟只是垂着眼睑深呼吸，然后说，是，教官。然后扭头去做受罚科目，并且做出一个不差甚至更好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