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人鱼·泊尔」(2)

但她依然美丽。人类脆弱的躯体尚未腐朽，人鱼朝溺亡的少女伸出手去，她首先触到那黄金的花冠，金丝编织的花叶在人鱼锋利指间断裂。
人鱼是深海的水，而水无定形。
从埋葬死难者的鲜红海中，女性的身躯浮出海面。捏造了人类的双足，褪去鳍与腮，人鱼得以摆脱她沉浮百年的大海。她看见跃海而出的朝阳，新生的形体如那位公主活着时一样美丽。
她赤裸着身体，暗红从失去利爪的指间流向大海，她第一次站立如同人类一般呼吸，像刚刚脱离母胎的婴孩。
那理应是段时间与空间都足够漫长的旅程。
足以使懵懂的海兽认知人类，也足够沿途的吟游诗人编排来自深海的传说。
当然，会有听众翘首企盼的相遇，爱情，背叛。
或许是会有人爱她，毕竟她那样美丽。
但人鱼真的懂得这些？我不知道。根据某些人鱼噬人的传说来看，美其名曰为爱情，实则为食欲也说不定。
人类会爱她似人的美丽容貌，恐惧她非人的野兽般的心。
于是人鱼不再停留，那些古老的与海有关的传说从大陆的西缘甚嚣尘上，延伸进遥远的陆地。
不知人鱼在旅途中会不会想起她的姐妹。那是和人类完全不同的——不，这本就不应该与人类相比。

她们诞生自同一片水，是天生的同胞，姐妹，手足。尽管她淡薄的姐妹们不会因她的离去恸哭，但无害的冷漠总是比有所图的热情宽容得多。
但是人鱼没有回去大海，虽然她不需要将一把匕首刺入谁的心脏，用流出的热血换回自己的尾和腮。
深海的水正在陆地上蒸发，她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她走向陆地的深处，那段旅程的终点。
她变得不再像是自己。
戈壁的酷热加速水的逝去，沙海是夏之女神的永恒领地，她毫不厌倦地向这里投以热情的视线，尤其是在夏以外的三季。
逐渐蒸发对人鱼也是一种改变，不同于模仿人类捏造出相似的形体，她在失去构成自己的成分，失去非人的美丽，失去某些构造的存在。
譬如那双被用尽辞藻赞美的眼睛。人类曾将之类比为宝石，把历史淘尽的明珠诗篇加诸其上。从恒久存在处借来荣光，赠予易逝之物，待泡沫消逝，荣光终被偿还。
失去眼睛的人鱼开始歌唱。
最初的最初，那仅仅是歌声而已。它诞生于海上，是一切风动潮涌的混合。偏离航线的人类行船在晦暗天幕下颠簸，目睹艳丽的海兽浮上水面，他们有幸听到深海亘古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