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2)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身于渔村，父亲对大海爱得深沉，他有一套独特的生死观，他和我说我们所有人都是从大海里走出来的，我们最后也要回到大海，我们跟海螺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海螺能更加自由在海洋里生活，而且在死亡后也能存在着。父亲还说人们总以为海螺壳里能听见大海，这是一种对生命起源的向往，他让我拿起每一个海螺聆听其中的海浪声。我把有我半个脑袋大小的海螺抵在耳边耐心听着，我试听了每一个海螺，但它们都那么沉默冷酷没有向我展现海洋的神秘。
父亲病倒后现在只有我能照顾他的海螺了，即使他要求把海螺带到医院也没有人同意，他的病来势冲冲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耗他的生命力，他现在消瘦无力得只能躺在病床上让人照顾，怎么还能照顾海螺。
父亲严重的病况让我和母亲每两天轮流留宿在医院贴身照顾他，虽然医院诊断是肺癌但我总得是别的什么更奇怪的病，他凹陷的眼窝，干瘦到不正常的手指，越来越稀少且无力的牙齿，以及对水的需求让我每隔几个小时就得喂他喝下一大杯水，这一切都让人感觉不对劲。但我不是医生，我能做的只有照顾父亲，在夜晚时我听着那单调毫无生机的点滴声入睡，在闭眼前一定要盯着血红血红的机器仪表才安心。

每天母亲都要煮一大锅清肺润喉的汤水给父亲，父亲现在只能吃稀粥和汤这类不放盐的流质素食了，母亲总是一边流泪一边喂食，眼泪常常滴进汤水稀粥里。
望见这种场景我心情复杂，他们并不是很恩爱，在我高中时他们就常常吵架并且严重到提出离婚。我对此没有什么担忧，不知道为什么二十多年了，我却感觉父亲不属于我们的柴米油盐的生活，他应该是个自由的人，他应该像是鸟不羁的飞翔，像野兽像鱼儿一样自由奔跑自由游荡。
可是我的父亲并不是什么奇人，我都对这种想法感到诧异，究竟是什么会让我有这种想法？是他无欲无求的生活方向，还是他冷漠的感情？说实在我真的无法确认父亲是不是真的爱他的家人，他的冷漠是由心而发的，对我们的温情才是粉饰出来的。我长这么大只见过爷爷奶奶一次，那大概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当时父亲说他一定要回一趟老家，而且要带上我。
爷爷奶奶家在一个刮起风都是海腥味的偏远渔村，没有火车公路，下了大巴后父亲背着我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目的地。
父亲有很多兄弟姐妹，他们对待我很热情，在饭桌上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们总是给我夹可口的海鲜帮我剥清甜的大虾，在饭后带我去海边沙滩游玩捡贝壳找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生物，甚至告诉我父亲在家乡有一位不幸命丧大海的初恋。我喜欢亲人们的热情，我喜欢他们胜过我的亲生父亲，我愿意在这里待上一个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