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世上最后的一个人(2)

“那是你的幻觉，你要死了。你死后世界上并不存在除了我之外的最后一个人。”听了我的话，他怒目圆瞪，眼窝深陷，在没来得及惨叫的惊恐之中死掉了。
我的最后一个同伴死了，他在死之前把美好的幻觉用一句话的形式交给了我，我无以为报，便把仅有的残酷现实回报给他。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死亡以及死前获得的巨大幸福让他足以承受惨痛的现实，但我不行，相比之下残存的生命并没有那样的力量。于是，我将残酷遗于同伴的尸身，他带着现实死去了，我则伴着美好的幻觉，作为世界上活着的倒数第二人，出发寻找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
我是个作家，并且仅仅是个作家，这着实荒唐，简直比我同伴的幻觉还要荒唐。人类消亡之前存在过太多作家，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写过末世故事，但没有哪一个故事里活到最后的主人公竟然仅仅是一个作家。我无法在危机关头成为拯救文明的救世主，像鲁滨逊那样独自生存下去我也做不到，我只是一个手握纸笔的软弱无力的人，我写幻想的故事，我甚至不记录历史，人类文明最后的脚印也因我的无能而遗失。末日降临的时候，我意识到：灾难会让“生存”变成一切，因而人们会放弃文学、艺术以及除了宗教安慰之外的一切自由幻想。因此，我决定作为一名作家变成第一批在末日里死掉的人，带着我的纸，带着我的笔，以及带着我放肆的幻觉。但是我阴差阳错活了下来，活得不真实，似乎是一个荒诞的故事里有人刻意安排了这样的情节。那一定一个手段拙劣的作家，让作为作家的我在末日活到最后，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种幼稚的自媚罢。

我出发了，我带了一些食物还有水，我给一辆破车加满油，我开着它向东。等车没油了，我就会下车步行，带上更少的食物和水。我的生命所剩无几，但我并不因此着急，如果我能找到你，你将变成我的最后一位读者，在你读到这个故事之前，我会作为一名作家死去。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此刻出发，在这片生命已然消亡的土地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里。
二
我不是作家，我生活的时代也不是末日，但我写下了这个故事。就像作家不知道自己会去到哪里，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我的故事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是很能分辨清楚，到底是作家跟随着我的笔在走，还是我的笔跟着作家的脚步在写。我没有见过末日，活在城市里的我甚至鲜有见过真正的荒郊野外，我因此羡慕作家；我写故事，在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里，但我没有读者，所以我不是作家，我因此羡慕作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写，我也不知道我在写着什么，尽管作家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儿去，但他只到自己要去干什么，我因此羡慕作家。我回想着我提起笔的心情，或许一开始我是想写关于一个写作者找到他的读者而变成作家的故事，但真这么写，我的故事未免过于幼稚，整篇故事会变成矫情的自我隐喻。于是我写下一个将死的作家，在将死的世界上去寻找或许并不在存在的“最后一个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