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2)

 “晚上好。” 我有些抱歉地笑笑：“吵醒你了。”
空气有些滞慢，列车滑过铁轨，余音悠长。 他又补充一句：“好久不见。”
须臾数年，少年面容依旧，干净利落的短发，狭长的眉眼，如刀刻的脸庞，一双好似深秋熟透了的果实般摇曳的眸眼，那么轻易且不由分说地就把人拽回那个记忆中不落雪的，南国的冬。
似乎哪里有些不同。 “翰林，你出门还带个鸟笼子？”
目光聚焦在他身旁泛着青光的鸟笼，一格一格收束，圆形的笼顶，开门处还是精致的花纹，没有鸟，显得有些落寞。
他脸上漾出好看的笑容。 “我去看望一位老朋友。”
我抿了口热水，抑住那难揠的咳嗽，柔声道：“我也是。”
九月中旬，我跟着母亲迁到一座山间的小城，那时天仍燥热得很，阳光灼着发烫的灰墙，秋的潮水还未将山林尽数染红，蝉聒犹烈，充斥耳际，像破壳的雏鹰不知山高水远，那时的我，还未曾知晓何处是春，何处是秋。
“凤凤，秀儿老师让我们种绿色植物，你为什么不种花，只种草？” “因为小草顽强。”
齐耳短发的女孩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眉眼弯弯，唇瓣微启，仿佛芦苇青青的江心沙洲上忽而掠过一只白鹭，那银杏树下置身满世界金黄和寸寸柔光织出女孩细密青丝的画面，早已如枝如蔓，攀附在我心口，不能忘。

“凤风，一起上学去！” 我将嘴边的白沫揩净，推开落了些灰的木格子窗，胡乱三口两口将剩菜拌着冷饭吃掉，沿着微泞的石径一路小跑，仿佛报晓的公鸡准时抵达她家门口。
听到那因皲裂而剥落着褪色红漆的木门吱嘎作响的叫唤，我就知道，我又可以看见我的凤凤了。
凤凤大我两岁，但身高和我相近，我们常折了路边一两朵野花别在耳后，像出嫁的新娘，然后互相扑哧笑出声来。要么追赶憨厚老实的小母鸡，要么偷摘几颗野莓，用沿路的浅溪洗净，酸甜微麻，凤凤说，那是乡村的味道，我点头如小鸡啄米，对此深信不疑。 凤凤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也有许多我闻所未闻的故事，我乐意和她玩，她也乐意和我玩。
那段日子真是平淡得出奇，没有城市的空气躁动，只有日复一日流水描摹勾画，晚风中的炊烟，模糊了天地的界线，模糊着亮起的白炽灯泡，也模糊了欢笑和不曾预料的沉寂。
“餐车过的时候要叫醒你吗？”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抽开书签，推开书页，垂下眼睫。那书签是一枚镀金的小鸟，振翅欲飞，光影错落，我顿了顿，说：“好。” 
“你还是那么喜欢看书。”我往针织的粉色围巾里钻了钻，妄图驱散一点寒意。
对面传来微不可闻的翻页声，仿佛初雪落尽长安，冒出星星点点的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