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草见闻录——四爷(2)

我父亲经常在下班后赶上四爷的来访，而他们之间吝啬的对话，几乎也就是这几句。就像那些表叔姑奶之与我之间的对白一样。
我跟四爷唯一一次单独的接触，也没太多话。那次我同几个村里的娃在田埂上打闹嬉戏，一个老表没拿捏好，一把将我从田垄上推了下去，我一个倒栽葱摔懵了，老表也懵逼在田垄上。这时，四爷出现了，还是那路飞似的行头，草帽背心，扛着把锄头。
“怂娃！”四爷指着不知所措的老表开口骂道。老表一见凶神恶煞的四爷，怕他到家里告状，脚底抹油一马子便溜掉了。四爷赶紧跑过来，把我从地上一把拽起来，拍打着我身上的灰土，他下手之重，生疼生疼的，以至于让我忘记了脑门子上的血包。
“绊（摔）疼扭？”
他不问本罢，一问我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四爷一辈子光棍，跟孩子处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只好牵着我去了他家。给我切了一大块白萝卜吃，又在我头上抹了点红汞，送我回了家。红汞还是从我家药铺里买的，不过他种的萝卜是真的甜。
仲夏，村里人都乐于在院子外头的树下乘凉。各家的大人聚在一起谝闲传，孩子就是逗狗盘猫逮虫儿。四爷也会在这个时候罕见的融入人群，只不过他一般不参与任何谈论，只是旁听，偶尔跟着笑笑，也偶尔会帮我们逮知了。有一回，几个大人在核桃树下面闲聊，四爷却和抽风了似的跳起来大呼小叫，原来是核桃树上的洋辣子掉到四爷的背上，给他蛰着了，有人用筷子帮他取下了那条虫子，四爷摸起一块石头便砸，边砸嘴里还边嘟嘟囔囔骂骂咧咧，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前面说了，四爷种的萝卜是真好吃，水灵甜脆，事实证明四爷的确是种菜的能手，以至于除了种菜，四爷基本上再无一技之长。
大概在零八年，政府开始征收小规模的农业用地，东一片西一片的乱耕现象将被划上休止符。一声不响，我家的田地已经给政府收走。那时我还小，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更何况我只同父辈们下过一回地。毕竟我们这些年轻人都不愿再指着那一亩三分地度日，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只是老辈们没了田地，也就失业了。四爷，就是这其中的一个。我的爷爷奶奶都有退休工资，即便没了农活干依旧有生活来源，退一步还有做商户的父亲做公务员的姑姑，而四爷这样无儿无女，吃穿靠田的人，可以说是破产了。政府收地的补贴少的可怜，毕竟咱规模搁那放着，而且还有乱耕乱放的。
四爷的情况特殊，原本，他既要照料那块半大不小的菜地，又受那块半大不小菜地的恩惠，可地被征收了，他只能指着低保度日了。一大把年纪，又没有什么文化，想在城里谋生，绝无可能。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农村多数人已经和四爷一样，没有了田地，索性把宅基都给了开发商，扒掉从前的深宅大院，盖上一栋七八层的高楼，分得三四间房住，不住的租出去，做个包租公包租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四爷就跟着开发商的工程队上打小工，和水泥架钢筋。村里有什么红白喜丧，他也都出力的出力，若是熟人，酬劳都不谈，给口饭吃就行了。陕南农村的喜事基本用不到多少人，只要有厨子，其他的差事基本都依赖于家里的妇女就能井井有条了。而丧事则不同，从丧乐队到超度人，再到戏子抬棺人，都有套约定俗成的说法，都得请人。四爷就常常充当抬棺的八仙。八仙的酬劳很高，但较之其他活计，却是最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