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外年(3)

【2】
这是后唐国主薛涛的绝笔。他死的那天，是苏沐清去送的。
周璞穿件常服，靠在酸枣木蟠龙雕花的椅子上，身后几个得用宫女服侍着捏肩揉腿。见苏沐清来了，语焉不详地哼了一句：“走了？”
苏沐清面色如常，跪伏在地上回道：“禀圣上，走了。”
周璞直了直身子，挥手屏退左右，沉吟一会儿开口：“走了好，他这种命数，活着也是受罪。到底也是个国主，可曾留下什么话？”
苏沐清从随身的衣袋里摸出来一张裁的整整齐齐的熟绢来，双手俸了上去。
“江南烟雨暖，西楼晚风凉。他写词艳丽，怎么到头来，写了这么个清淡的绝笔。”周璞看完之后，随手把绢搁到桌子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将死之人，图的也就是个清净。”苏沐清脱口而出。
周璞看着他那般样子，指节捏的泛白，但还是笑着说:“你倒是清楚他的脾性。”
苏沐青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低下头没再说话。
“朕记得，其他几个国主，都是死在城破当日，乱军之中，连个尸首都收不齐，这薛涛死的安静，也是值了。”周璞轻飘飘地抛出来一句话，手里端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苏沐青刚要答话，周璞却抢在他前面说了句:“苏卿，朕记得灭南梁的时候，你肩膀上也受了伤吧。”
苏沐清知道周璞是什么意思，他解了禁军的腰牌，双手奉上。
“臣苏沐清，自请还乡让贤，禁军统领一职，还请圣上裁夺。”
周璞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苏卿想回江宁，可曾想过如今苏家在江宁是个什么光景？杏花微雨是好景色，若是染了血，也不好看，不如去京郊护国寺，朕也好时时派人照看你的肩伤。”
苏沐清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
“圣上不如赐我一杯毒酒，我死了，这江山……便也稳了。”
他直视着周璞的眼睛，没半点躲闪，君臣做到这个份上，他这算是被周璞逼急了。
他替周家打下来半壁江山，他为了周璞一句玩笑便把贴身兵器尽数熔断，做了十二把宝剑，拱卫皇家，他为了全自己君臣的恩义，亲手逼得薛涛嫁妹妹，如今，薛涛死了，他亲手送的，他以为至少，自己可以告老还乡，却不想，终究还是逃不过良弓尽藏的命运。
如此，到不如一死了之，多安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