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3)

这举动不算奇怪，无论小九去了哪个劳什子国深造，她都这么特别随性。过去阿言自得于能读懂她所有，包括与他分开的决定，共处时他最深的感触便是小九太好懂了。只是而今，看着面前背手踱着的身影，阿言什么也读不出来。他这才明白，自己完全不了解小九，只能读懂彼时爱他的那个小九，也即是说，人从来不能明白另一个人，除非对方愿意使你明白。至于这种愿意，我们通常管它叫爱。
今天夜晚的阵势，不同寻常。以往浴场灯火通明，海面泛着金黄，现在却只有潮热的海风四处染色，把能见的都涂成了黑。无光的海滩好似吸取人的精力，小九很快就走不动了，浸了海水的沙子像铅般凝固在鞋子周边，每一次提脚都要用几倍的力气。好在阿言习惯了海滩不那么美好的挽留，他走到了小九面前转身蹲下，什么也没说。与其想此时如何解释这个举动，以安慰双方它是合时宜的，他宁可闭嘴去做。小九的手搂上脖颈，阿言把臂膀穿过她的腿弯，稳稳地站了起来。在一日绝大多数时间的沉默中，很多问题已经被回答，也许稍显讽刺，爱情消亡得越彻底，他们的友谊越会天长地久。背着小九走得不快，但阿言走了很远。近几年的劳作让他不复学生时代那么孱弱，又兴许是小九消瘦得没有重量了，总之背着她前进很惬意，步伐不似回想中那么沉重。小九刻意压轻的鼻息像在挠痒，和夏天潮湿黏人的海风不同，她的呼吸若即若离，伴着温热发散到阿言周身；

之后又转为冰凉，入夜深了，有一种冷冷的液体从她枕着的肩膀流到脖颈上。
“ 你在哭吗，小九。”阿言用疑问的语气陈述着事实，因为他现在压根就明白，小九一定会哭，以及为什么要哭。只是必须糊涂，他在一个人的生活中，最先学会的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此时此刻，开口便是给小九添麻烦吧。“没有。”小九否认后抽泣的动作更明显，开始肆无忌惮地哭，哭声掩盖了阿言至今为止度过的所有夏天的声音，也必定将在从此往后的夏天拖延下去。往上紧了紧滑落的小九，阿言走进更远的夜色里，远到哭声不可闻。
很意外，阿言又做了一回梦。梦见他背着小九沿潮汐带不停地走，往日轻车熟路的海滩变得陌生，好似没有尽头。浸湿的沙子留了一串脚印，从浅至深，那是小九颠簸中睡着了。抬头是红蓝铅笔各涂了一半的天空，镀金海面在夕阳残照下雌伏，如果不走进便不知道内里的波动。阿言听见飞机声，从红蓝的分界线传来，然后世界成了黑白两色，黑色居多，只有最近的海水能辨出白色，是仅存的天光在跳跃。轰鸣声渐近，阿言终于失去了力气倒下，只能抱着小九蜷缩在潮漉漉的沙砾上，注视机身闪烁的信号灯远去，连带着海岸线也模糊起来。静谧又在梦中世界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