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夫妮·杜穆里埃:不要在午夜以后(上)(15)
这时我看到了那辆梅赛德斯。它停在一家灯光昏暗的咖啡馆对面,桌边那个肉峰凸起的身影就更不会认错了,他面前摆着几个啤酒瓶,他太太直挺挺坐在旁边。而让我惊讶同时更感到嫌恶的是,他并非孤杯独酌,显然是在跟一群喧闹的渔夫进行饭后狂饮。
空中充满喊叫和狂笑声。他们显然在拿他取乐,希腊人的谦恭有礼在杯盏间被忘得精光,里面有个年轻一点儿的拉开嗓门唱着歌,忽然间他伸出胳膊,将桌上的空瓶子一股脑儿扫到了人行道上,随后是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他同伴的喝彩声。我盼着当地警察随时出现,把这帮人轰走,但没有任何人前来干涉。我不在乎斯托尔会不会出事——在监狱蹲上一夜或许能让他清醒清醒——只是他太太会跟着倒霉。不过,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正要转身往码头走,就看见他摇晃着站了起来,那帮渔夫给他鼓着掌,他拿起桌上剩下的一只酒瓶,举在头顶摇晃着。接着,他做了一个当前状态下令人惊讶的灵敏动作,像掷铁饼一样把酒瓶扔进了湖里。瓶子从离我仅仅几英尺的地方飞过,他看见我躲闪了一下。这太过分了。我冲着他走了过去,气得脸色发青。
“你这是在胡闹什么?”我大声喊道。
他在我面前站着,摇晃着身子。咖啡馆里的笑声停了,他的伙伴们一个个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我以为他会骂出一大堆脏话,但斯托尔的肿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他探身向前拍了拍我的胳膊。
“你知不知道,”他说,“如果不是你在那儿挡着,我肯定能来一个高抛,把它扔在那个该死的水潭中间了。这帮家伙没一个能行的。里头连一个纯克里特种也没有。他们全都是倒霉的土耳其种。”
我想摆脱他,可他却黏着我不放,那股热情洋溢的劲头是酒鬼所常有的,就像他突然找到,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毕生交往的朋友。
“你从旅店那儿来,是不是?”他打了个嗝,“别不承认,好哥们儿,我这双眼睛看人最准了。你是整天坐在门廊上画画的那个家伙。好吧,为此我佩服你。我自己也懂点儿艺术,说不定还会买你的画呢。”
他那友善的样子令人讨厌,那种施恩的劲头让人无法忍受。
“抱歉,”我态度生硬地说,“我的画不卖。”
“哎,别吹牛了,”他反驳道,“你们这些画家都一样。假装强硬,就等着人家给你们开高价。就说那个查理·戈登吧……”他收住话头,狡诈地看着我的脸,“等一等,你没见过查理·戈登,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