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纪:猎人(七)(10)
他想起了那熟悉的沉重感,来自那四具已入土的尸体。
不久前的黑夜中,他的背弯得像勾,左右肩各承受着一份沉重,背上的那份更是随时都可能把他压垮,他还要紧咬着牙关,不让嘴中衣襟脱离,那半份残缺的沉重由他的牙额承担,在他的胸前晃荡不止。他寸步难行,如履薄冰,哪怕一点失衡都能将他带倒,每一步都仿佛过了万年。直到来到树林的深处,他终于能卸下重负,然而将冰冷的躯体拖下挖好的坑,要用泥土覆盖那熟悉的脸庞时,之前的沉重转而砸在了心头……
将该埋葬的埋葬后,他就能摆脱干系吗,就能忘记那些不愿记起的光景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了,苟活着庆幸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死于天种抓下?
心中的悲伤变成了自我厌恶和羞愧。
不知过了多久,在卡车的颠簸中,他一直低着头,自怨自艾,直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妈妈,快看,日出!”
洛威尔循声望去,对面的长座上,那个坐在母亲腿上依偎在温柔的怀抱中,额头缠着绷带,面色虚脱苍白的小姑娘,正举着那只柔嫩的手,指向车外的远方,眼中满是惊喜,明艳的光辉照耀着她的侧脸。她转头对母亲露出笑容,即使看上去有些疲惫。母亲则欣慰地亲了亲她的脑勺,轻轻摇动着她娇小的身躯,一同望向她所指的远方。
除了那位母亲和洛威尔,车上没人在意小姑娘的呼喊。他也朝远方望去,看到的还是熟悉的事物——太阳和围墙,但这一次非常特别,太阳并没有被围墙遮住下半部分,它仿佛倚靠着高墙,一边的边缘与墙面重合。它的下半边缘正从地平线上渐渐显露,直至被时间勾勒出完美无瑕的弧线。
洛威尔此时注意到了那轮红阳传来的温度,多么陌生的温度,晨光比其和煦,夕辉没其温存,他在墙内时从未感受到过。
日出,这便是日出,完整的、不被任何高墙遮挡的日出。他曾无数次幻想这旭日东升的景色,但即使登上安全区最高的大楼也望不到地平线分毫。人们目力所及之处是高墙,不会想着朝墙外瞥一眼,只有他是个异类。他也本以为此生都无望见此景,注定留下遗憾,但是此时他释然了,并没有多么激动,只是感叹这旧纪元时习以为常的景色此刻显得多么珍贵。
——“拜伦,你有没有想过墙后面到底有些什么。”
——“另外的围墙和该死的天种?”
——“你说得不全面,应该还有高山、大海、森林、草原,还有不被任何高墙遮住的日出日落。”
洛威尔想起之前与拜伦的对话,那时他不想一辈子受困于那方寸之地,毅然选择参军走出围墙,但是他没想到自由的代价会是如此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