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纪:猎人(七)(9)
洛威尔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他向车外望去,那肥胖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刚从地上爬起,依然向坐在车上的洛威尔接近,破烂的正装沾满泥土,灰头土脸,脖子上闪着油光,卡车开动后,他跟着跑了起来,绕过想拦着他的两名士兵,一身肥肉晃出波浪,汗水浸湿内衬,只跑了一段便再也提不起速度,呼哧呼哧地喘。士兵见他不可能追上卡车,便不再理睬,任由他追去。
洛威尔首先注意的是那人的一头金发,他有一头同他儿子一样灿烂的金发。
“拜伦呢?他在哪?”他自知追不上卡车,在与洛威尔视线交汇后立即切入正题。
——“但是你父亲一定会很担心你,对吧。安全之后给你父亲打个电话吧,不要让他太担心。”
——“那得看看我们能不能活下来。”
洛威尔想起之前与拜伦的对话,那是不久前,他们还在因入侵的天种担惊受怕,他的挚友们还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可惜拜伦再也不能通过电话向父亲报一声平安了,因为逝者无言。
他的表情变得复杂,甚至可以说扭曲,掺杂着歉意、悔恨和无奈。洛威尔不知如何向友人的父亲解释,是因为自己的过失才将他儿子拖入死地,就此害死了他唯一的亲人,而自己完好无损,还能苟活着跟他偶遇。他因深深的愧疚开不了口,怎样的言语才能掩饰自己的羸弱,怎样的说明才能抚平失子的伤痛。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这条烂命换回拜伦,换一个亲人团聚,可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你给我说啊!他在哪儿?!”拜伦父亲从他的表情中知晓了什么,发出嘶吼,变得更加急切。
洛威尔意识到没有时间给他斟酌言语了。那位父亲体力耗尽,渐渐跟不上卡车,但即使如此还是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想得到一句关于儿子在哪的答复。
“说啊!”
“对不起,我把他送走了,在中央公园的树林里。”
扑通一声,拜伦父亲跪倒在地,就像有一记无形的闷棍打断了他的脊梁,这个为儿子建起家业,大半生奔波于职场的中年男人,再也直不起背脊,不知为谁扛起重担。
在拜伦父亲双膝着地的那一刻,洛威尔的心壁也仿佛揪在一起,痛彻心扉,但他只能坐在长座上,看着拜伦父亲跪在那儿,后方登车的队伍和士兵向其投去漠然的目光。卡车渐行渐远,拜伦父亲的身影一直定格在那块荒地上,越来越小,仿佛被世界抛弃了。
洛威尔不忍继续看着,但他并没有跳下车去扶人一把,而是默默地弯腰低头,抱着双脚,将脸埋在脏兮兮的裤子上。
真是奇怪,他明明发誓不再哭泣,眼眶还是变得酸楚,只是哭了几场后泪腺似乎都坏死了,再也泌不出一滴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