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尾(2)

银河有野史曾道，如今浩于繁星的人类种分支，在亿万个蓝洞纪时前或许生计、繁衍于同一地域——同一星系？或是同一组行星群？我时常欲图探知，然信息组库于智械、虫洞、空间折叠的资料数不胜数，我的猜疑却无从寻觅良解。但于亿万蓝洞纪时无尽永前的洗练下，如今的它们残存的面容想必也如同这具腐臭的行星之尸，早已不可辨识。
相比反复思忖星体的渐起与兴替，和所有心焦如焚的船员一样，我更中意宇宙的基盘，生存法则。
星舰曾从附近一颗酸蚀的橙黄星球采集过量的碳氧化物——若能与灰黄星球上遍布的硅化合物颗粒混杂，给予之火神的荣光，炼铸得单质硅板，便可如神兵天降，充当我们汲取恒星辉煌的媒介。
致密纳米板甲如同高次元障壁，将我和我的同袍们毫发无损地送至星球的表壳。无论远眺或是近观，这颗荒芜的星球皆以一望无际的灰黄色饰面——那是漫漫无边的二氧化硅颗粒铺陈的画轴。耀武扬威的巨大恒星几乎凭一己之力遮蔽了天穹，贪婪地以猩红色的散射将仅存的空境标记为战利领地。
我们奉命各自于半径为五平方蓝洞里的区域内寻得适宜的二氧化硅样本：颗粒细碎、材质致密。硅质的荒原并非平整如新——当然，也少留有环形山状的疤痕——贸然侵犯灰黄星球的流陨将于霎时熔为软趴趴的浆幔，消解于红巨星的属地内。星球的地形更像是天马座一带盛产的低等生命体的脊背：不单是或有刺突拔地耸起，或有腹眼铺陈凹陷的形状，这颗星球于引力的锁链束缚下企图挣扎的姿色，与那倚靠本能逃避灭族的可怜虫子们亦有神似。唯一不同的是，这凄凉的星球如接受了漂白粉的冲刷，颜色不约而同，死寂的灰黄。

星舰仅存的能源库中的一支被我的反重力驱动背包俘获，五蓝洞里，毫无人烟，星球安静得仿佛只剩大气层被反作用力激怒而发出的低吼。
猩红的天，灰黄的地，被橙色的地平线残酷地剖开。也许亿万个蓝洞纪时前，那枚暴虐的恒星的野心与控制欲还未及发作，慈爱的硅质星球或许是硅基生命的天堂？或许他们也曾一度建立辉煌的文明，而后被这嗜血的恒星驱逐出母亲的怀抱，像我们一样于宇宙的每个角落开垦——又或者说他们已经被那恒星彻底击溃，种族灭却……
我常常在星舰的卧舱里挥舞脑电波，以至于不断想象的条件反射下，我甚至已经准备摘下全身的护甲，平躺于这块苍茫的大地上，填充进一步的联想。幸而宇宙大神对我佑护有加，在这千钧一发之刻，我成功联想到了红巨星的骇人高温。
我不能摘下护甲，我无法忽略红巨星的温度——没有生命体能忽略红巨星的温度。这片星球是焦热的炼狱。我放弃了无端的臆想，开始续写自己的职责。
奇崛的地形让我有些激动，横亘的突堑、不尽的脉络，甚至，前方的区域存在着天然几何形状的高度隆起，或许存在特殊性质的新型硅化合物——或是天然单晶硅。若我将我的发现进贡予那位友善的长官，升职、加薪，岂不是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