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烦恼什么(7)

累了就把座椅放平，在服务区里睡一觉，有时候到城乡里的小旅馆开个钟点房，好好洗一次澡，奢侈在旅馆睡一个晚上，倒还被满床的螨虫咬得慌。有时候停在山道旁边，去旁边的小溪里给脚降降温，顺便给浮藻提供肥料。在路上见了美轮美奂的景色，峡谷或者平原，大河或者火烧云，那个怀柔人会拿起相机来拍两张，用笔涂涂改改地写一首小诗。过了景后翻开相册，照片多是糊的，本子里铅笔写的小诗也多半模糊不清。虽从年轻人身上赚不到几个钱，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心，吃不饱也饿不着，不着急赶路，走走停停，一天能走个一百公里算好。那个怀柔人突然有一天和他说，足够了。去取款机取了钱给他，也不要他送回去，自个到火车站卖了票。他在城里问了问有没有想回大连的，在汽车站和出租车的那些人站在一起，见人就问，哥，去大连不。自己也搞了一个泡沫牌放在车顶上，上面写“大连”，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价格从优”。
没人坐他车，从遵义去大连，两千多公里，谁要坐轿车啊。好不容易拉了一个去商洛的，在商洛又找不到去大连的。待了几天孤身一人踏上回家的旅途。

他并不认识贾平凹，却记得有本书叫做秦腔，他在商洛待的那么些天里，没有听到过谁唱秦腔。山路边上的野坟好像为了弥补他的这个遗憾，在夜路上不断地唱着。十三朝古都西安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陕地多先民，商洛也不例外，他们都愿意为他吼上两嗓子。胆怯地谢过诸位前辈的好意，他将无极开到119，本能地想要逃离。他后悔今早赖床，本想在启程前好好休息一番，却忘记到了晚上，那些老人家就起床了。总是双脚站在历史书上，细数肥皂泡里在前人齿间待过的水分子，才会理解人生的须臾。明黄的路灯催生困意，他一刻思绪恍惚时突觉受寒，肠道收缩，空荡荡的路孤独得让人窒息。他和何贻琦说，那时的他感到时间沿着路中线铺开，时间是一只单向的箭，在他归乡的旅途上，他将箭弯成了圆形，他看见不生气和他父亲穿一双鞋，看见自己的灯盏被摘下扔到河里，看见自己吹笛子的时候帮情侣照相，然后向他们索要报酬，被那个男生招呼了一拳，看见自己跑龙套的朋友摔断了腿送到医院去，自己没有去看望过他，看见自己坐在不生气家中的局促不安，用两个小时吃一个橘子，看见自己和怀柔人潜到水库里被人用网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