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2)

从南向北，日子一天天冷了下去，在这冬日里偏生要向北走，让自小便生长南方的她难以承受，成天便只能缩在马车里。好在对方并不是不讲理的人，算着日子这路途必是寒苦，迎娶的马车被厚厚的包裹，车上还备有暖炉。只是对于未知的前路的迷茫畏惧，从骨子里渗出的冷意，难以消除。
她想起从前看过的话本听过的戏，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写得那么美，掩盖了那么多苍白的真实。《西厢记》里张生和崔莺莺终成眷属，然而现实中，张生的原型元稹不过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便将她彻底放下；《长生殿》里唐明皇和杨贵妃缱绻深情，到天宫相守，然而现实里，不过是马嵬坡上芳魂渺渺。
所以自己的这一则知己“佳话”，又会是怎样苍白的现实？
行程过半的时候，恰是冬至。她在简陋的客栈里，独自吃了一碗汤圆。突然想起，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吃的，就是饺子了。
路上一直倒是不枯燥，崎岖的山路颠簸着马车，沿途的又有着各具特色的乡镇。自小便不曾离开家，趁着这出嫁的一路，倒是欣赏了许多从前未见的风光。待到迎娶的管事跟她回话，说不出三日便能到京城的时候，她还愣了许久。
三日，还有三日。她突然发现，到了如今，她还不知道三日后她要嫁的那一位，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偷偷想象过自己的婚礼，想着那人牵着红绸的那一段，是什么样行走的姿态，然而器宇轩昂的身姿上配的却是一张空白的脸。她觉得她过去所见过的所有的人的面孔似乎都放不上去。客栈窗外，一株鲜红的桃花盛开着，四散落红无数。

三日后，她到了京城，下踏在一处客栈，等着第二日便从客栈出嫁。她整理着之前亲手制作的荷包香囊，打算给夫家的姐妹妯娌们。其中一个青色的香囊，纹路绣得简单，只作几朵祥云，是她私心里给新婚夫婿的礼物。
抱着几许忐忑，几许期待，她不安稳地睡到了第二日。
她坐在妆台前，任喜娘摆弄着，描眉画目，轻施粉黛。直到盖上喜帕被媒婆背上花轿，她还觉得一阵茫然。
到了地方，有人踢开轿门，有人将她扶起，手上得了条红绸。然而余光自喜帕的缝隙中看到，红绸的那一端，居然是只公鸡。
她一下子站住了。
搀扶她的喜娘开始跟她低声解释，原来西南有战事，把这一干应征的士卒提前招了去。新郎官两日前便不得不离开，当下只能用只公鸡来和她拜堂。
她默然片刻便继续前行。她能够说什么呢，一路走来，早已离家千万里，如今不嫁，她又何去何从？突然觉得好笑，原来自己所想象的婚礼，那个空白的脸庞，此刻，不过是一只公鸡。
礼成之后，她在喜娘的搀扶下向新房走去，听得宾客间一个娃娃在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坐在马车上，从窗外回头看京城巍峨的城门。原来嫁到京城，已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