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刘子骥(上)(11)
何贻琦接到敏的电话,不用想也是催自己回去的。敏在半年前就认识何贻琦,在何贻琦还未出名的时候。敏说,我们都知道你在磨洋工。何贻琦说,我过一会就回来。敏说,你回来又能做什么?配置盐酸-氢氟酸溶液然后拿给那些研究人员,告诉他们这是何贻琦配的,一定有特别之处吗?何贻琦说,我知道这是对所有人不负责。敏说,有些话当着刘进复的面不好说,当初如果交给倬和高,你也不用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我还是阻拦了你。何贻琦说,你不用自责。敏说,我从来都没有自责。我知道你的难处,这都是你活该背负的。何贻琦说,我太天真了。敏说,你低估了人类的自私。你那篇论文就不该发给bioRxiV。你有见过谁把核武器核心技术公开发表的吗?我帮不了你,这是你的赎罪。何贻琦说,也许是语言遮蔽,我已经回想不起那个本征态了。敏说,呵,不愧是想象物理第一人。
挂了电话,何贻琦倚在门边,实验室的研究员已经进入了状态,何贻琦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一次,从后门溜到楼梯间,下了几层后再坐电梯下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何贻琦没有回到敏那里去,并非化身丛林间的野兽,却难得想要去逃离,他的尾巴来这里前就有了,来了这里,还是顽强且必要的存在着,在裤子与屁股之间占据着虚无的空间,硌硬。
何贻琦常常梦见一口干枯的井,从井口往下看,下面乌漆嘛黑的,所幸并没有被拖下去,一个老人时常坐着木桶上来,辘轳自个转动着,把老人家提上来又放下去,做着不规整的简谐运动。他问老人家从哪里来,在这里做什么。得到的回复都是你在井外做什么,就好像不在井里才是反常。他去思考过,井的原形究竟是在哪里,他相信梦中出现的一切,在现实里都有照应。他想起在德国的时候,在特里尔城的一座寻常居民楼,昏暗的楼梯间里住着何贻琦和萨克斯。那时候的他放下画笔和刷子,接受陌生女人的恩惠,看着萨克斯接受这栋楼搬走的人留下的“纪念品”,睡在摇摇晃晃的木架床上,随时担心着会掉下来砸到酣睡的萨克斯。那时候的他也像是在赎罪,他和黑人移民一起打野球的时候,那些黑人告诉他,你看哪里都不一样,其实它们都是一样的。是啊,哪里都一样,井外井内,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