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梦闲人惟梦君(下)(2)
贞元十九年的曲江宴罢,依例新科进士会结伴游览慈恩寺,题名大雁塔。他独自在塔下看着前人层层叠叠浓淡不一的题字,有些名字已经成了金章紫绶的卿相,有些名字还是默默无闻,或许早已埋骨异乡。不知道若干年后,后人看到他的名字时,会对他如何评价。忽然看到半褪色的一句,他轻轻念来了出来:“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不知是怎样一个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呢。
听到脚步声,元稹转身,看见一个比他略大几岁的青年站在四月的光影里,发丝被带着寺院檀香的微风牵起。青年薄露笑意,自称是白居易,这句诗的主人。白居易?就是那个顾况赞叹“有句如此,居长安亦易”的白居易么?元稹知道他。当时顾况看了他的《古原草送别》大加赞赏,为之延誉,白居易在长安便有了些名气。自己刚刚念到他的诗转身就看到了本人,也是一段缘分。于是元稹邀请他同登雁塔,白居易欣然答应,看起来是个温和好相处的人。那天他们聊了很多,从建功立业的抱负说到文章歌诗的匠心,从故乡风物说到长安名胜,乃至长安哪家酒楼最好,何处牡丹最盛。他惊讶地发现他们有如此多相同之处:经世济民,致君尧舜的愿望自不必说,连对乐府诗的偏爱也是如此一致。白居易提到想革新文坛风气的渴望时他们正站在大雁塔顶,抬眼是万里无云长天一色,盛世长安的宫阙楼阁皆拜服在脚下。
他眼睛闪着的光芒让元稹肃然起敬的同时,也愿意永远相信眼前的青年能实现他的志向。白居易拱手向他笑道“白某把愿望说与足下,愿与足下共勉。”他回之一礼,心中认定要用一生去追随他的志向。
不,是他们。
那天他们一直聊到天黑才依依惜别,后来又常常同游,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慈恩寺。或许是佛法澄心净欲的神力,他觉得那里总让他灵台清明百骸舒爽。他们一同跨过寺内众多院落,禅房下的一株花木也倾听过他们的奇思妙语,古井旁的一口老钟也见证过他们会心一笑。一次,乐天托人给他带了张便笺,打开只有四个字:老地方见。在慈恩寺西院院门处等到乐天时,元稹问他为何只写四字。乐天摇着扇子狡黠地笑道:“当时没带仆从,只好请别人传信。那人好奇心最盛,想必会打开便笺看。我如此写来,他便是看了也不懂。”元稹也笑,乐天总是如此童心未泯的样子。自此慈恩寺成了一个密语,是只有他们俩知道的洞天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