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铁道以北(2)

金汇大厦之前,去百货大楼和华联就算朝圣,我爹骑着小木兰驮着我兜风,东大楼里卖五金,西大楼里卖玩具,爹妈不给买东西就撒泼打滚抹眼泪的事没少干。路的名字好听,汇泉路双泉路山泉路,从眼明泉透到百脉泉。沿汇泉路往东,路边都是时代的产物。供销大厦深蓝色幕墙,四个字竖排下来,斑斑驳驳的铜色,文化中心搞餐饮,电影院里没电影,台球厅里婊子流氓凑一堆,烟雾熏的眼疼。广场是百脉泉广场,公园是百脉泉公园,旁边就是招待所,没那些快捷酒店,性生活和打麻将都在家里解决。人们拿出一生最宝贵的时光往上爬,在城市中混一个位子,没有人因为别人的理解变回清白,忏悔也不能使时光倒流,这一代人替上一代人实现梦想。
我吃麦阿姆汉堡包时还木有德克士,吃肯德基儿童套餐得去济南,广场对面的加州牛肉面大王味道能甩兰州拉面一个绣水大街。火锅也没听说过重庆火锅,就吃小肥羊塞外春蒙古王,烧烤在老火车站那里,白色的塑料凉椅,各色的烧烤广场,师傅光着膀子顶着啤酒肚站在炉子前面,黑乎乎的擦汗毛巾挂在脖子上,扎啤桶垒到半人高,地上是瓶盖和卫生纸,喝多了就往草丛一钻敞开了尿。女人不化妆,男人不喝枸杞,熬夜的人一定是羊腰子吃多了,铁路下面平房里挂着暧昧的白炽灯,店外面的灯罩用砖头压住:“成人用品”,白底红字。旺盛的荷尔蒙无处安放,就去发廊找小姐,三四个人嫖一个,半小时就全出来了,把钱往桌上一扔就走。夏是夏,冬是冬,普通、渺小、野生的生命,无序的社会形态下一种隐隐的推动秩序的力量,所有东西并存着,喧嚣着,生生不息。当时谁会知道我们已经跨入了中国最迅猛的现代化过程,中国几千年来自农耕社会依托于土地、文化的记忆,慢慢与现代人远去,变成一个背影,一个余音。

铁道以北


变了,一切终归是变得大不一样了。铁道以北变了,铁道以南也变了,县城变了。高楼有了,商业广场有了,小汽车滴滴滴地堵着。变化的不只县城本身,还有县城的人。年轻人不在流连于台球厅、旱冰场,破逼烂屌的小青年们骑着电驴卷着脏话穿梭在柏油路上,他们撑起了快手的千万日活。咱们都是县城青年,没多时髦也没多个性,看似活在远离城市的孤岛,却又汇聚成无声的汪洋大海。北上广是中国的幻象,县城才是中国的底色。毕业照里的同学在大城市念书,在大城市混,混的好留下,混不好的回到县城,有的始终没离开过县城,也不打算离开。从我入校那天起,我爹我妈我姥爷就跟我说毕业得分配个离家近的地方,像山东绝大部分家长那样,他们心中的好工作就是事业编、公务员,好媳妇就是医生、老师,除此之外顶多算个打工的。孩子靠着父辈的关系和房产得以藏匿在喧嚣或寂寞的街道,冷暖自知,随波逐流,梦想这个词只属于你还是小学生时,饭桌上你亲戚问你长大了要干啥的那刻。
同学聚会上,我们把学生时代那点破事翻来倒去地说,啤的白的掺着喝,话稠了。吃完出来沿着汇泉路走,路北边已经扒了,马路也坑坑洼洼的。党校街路口原本算个十字路口,挡住一头,变成**路口了,**一直插到那个桥洞。他站在根部,对我们说:“我家住九楼,九十年代末,明水最高的地方,就在党校街头南头。党校街,小学走了六年,高中走了三年。南头上,东头卖童子鸡糖葫芦,西头卖叫花鸡,小学没毕业,童子鸡小车没了,后来,叫花鸡小车走了,我也搬家了。再后来,党校街也没了”那晚的星光远不及二十年前的明亮,有股旋律从遥远的记忆中渐显清晰,我当时坐在幼儿园的座位上。教室的屋顶很高很高,比我当时见过的所有楼都高,上边有一根银河一般的房梁,那是我记忆中唱的第一首歌,叫《小白船》。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可现在能看见了,一眼望的到头。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