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吾乡【第九章】(5)

他坐在她曾经坐过的位置，几乎可以想见，日后她为人妻为人母的样子。
她会在廊下花前描好花样子，一边细细地绣着，一边等着夫君归家。没旁人在侧的时候，她会偷偷折一支蔷薇，调皮用指甲掐光上面的花刺同自己玩耍，眼中透着未泯的纯稚顽皮。然而孩子来了，她便会成为端庄自持的模样，拂去孩子玩闹间衣上沾染的尘土，为他们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梳好，眼角唇边，皆是温柔。待到夫君回来了，她会招呼着夫君和孩子吃灶上早已热好的饭，会郑重教导孩子，不可先于父亲上桌，不可先于父亲拿起筷子。然而转头在孩子不留意间，她又会突然出其不意地，用筷子戳戳夫君的腰眼，扯一扯夫君的碎发，你看她，她就咬着唇笑而不语，露出那只有在夫君面前才会流露的独有的少女娇俏模样。
他不自觉微笑。
她会是这样的妻子，会是这样的母亲——如果，她只是予乡，只是平淡安稳地过完这一生的话。
可是若是此次他不顾身后事，带她亡命天涯的话……

她仍会是一个极好的妻子，极好的母亲。
她会在廊前呆呆地坐着，时而神情郁郁，时而眼有薄泪，就那样枯坐到身边忽有响动，惊得她收回出窍的魂魄。孩子来了，她挂上笑意轻轻抚摸他们的脸，可是眼神却透过他们，看到了自己幼时承欢父母膝下的模样，孩子们说了什么，她总要听上几遍才听得到，孩子们会疑惑，母亲为何总是心不在焉，他们永远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夫君回来了，她笑着布好饭桌，一丝不漏，无可挑剔。饭桌上她会和你讲精心搜罗的笑话，极为开怀的模样，让你所有的关怀无从开口，你没有办法问她，昨夜为何梦中惊醒，你甚至害怕问她，怕将她精心维系的平和打碎。她会抱着你入睡，可是睡着后不知不觉间便会背转过身去，越来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直至流着泪再度惊醒。你却只能假装深眠不曾听见，不能去抱她，不能去问她，唯恐戳穿了她，就辜负了她一直以来的辛苦，便再回不去从前，也走不到来日。
这世上，一向是谁失去得多，牺牲得多，遗恨才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