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叁）(2)

这是常态了，一般这个点总有人来督察，蝶衣只好止了唱词，依他们一人一人翻打过去，以为便可作罢，不想领头的带了那翻译官上前，直逼向他。
“皇军问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身穿黑色长袍，戴黑礼帽的男子前来？你最好如实作答！”
程蝶衣一愣，局促不安地四下观望，见人人都是屏气凝神不发一言，只怯怯地答：“抱歉了，我真没见到。”
“你确定？”那翻译官又上前一步，眼神像蛇一样能杀死人。
“我……”蝶衣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我真的不知道。”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眼神，翻译官阴笑一声：“这样的娘们儿，不敢说谎。”
程蝶衣登时头皮发麻，气的紧紧握住斗篷，无奈人微言轻，干着这个行当就要受这样的气，只好不言语，心里却是火烧火燎的疼。
好歹唱罢这出。
悠悠荡荡飘进屋里，顺手取了那烟枪管，在灯上熏了熏，失神地靠在塌边，深深的吸了一口。
大烟的芳菲让他迷醉，片刻的虚无使人飘飘欲仙，正满足地哼了一声，披散下的发丝缭乱，映着他惨白悲怆的面容。
忽听“咔哒”一声响。
大烟的后劲儿让他没法抽身去看发生什么，只胡乱暼了一眼，冷笑：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了，他只是个抽了灵魂的躯壳，不知还能苟活多久罢了。

一个黑影敏捷地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只有一点晕黄的斗室。
灯光若隐若现隐隐绰绰，映着来人的面容。
蝶衣不经意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却在一瞬间瞳孔放大，双手一抖，“啪——”
烟枪摔在地上，碎成几半。
他踉踉跄跄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撩开垂帘，更真切了……是他，是陈振邦？！
蝶衣不知被什么牵引着抖抖索索地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却抓了个空，正惊异于那空落落的袖子，只见人忽地转身，迎接他的是冰凉的枪口。
“振邦！”蝶衣以为自己会尖叫出来，没想到声暗哑无力，还没掉在地上就碎了。
那人猛然一震，举着枪的手微微颤抖，他缓缓放下黝黑的枪，声音是不可抑制的颤抖。
“蝶……蝶衣？”
程蝶衣震悚地盯着他空荡荡的左胳膊，一言不发，头皮发麻，就这样沉默了几秒，还是陈振邦打破了这可怕的默然，他浅笑一声：“害，这不算什么了，只是少了一只胳膊而已，人还在。”
蝶衣不停地发着抖，他自凌乱的发丝里看着那个已被风霜打的稍显沧桑的，曾经的那个少年，泪如雨下，却又不敢上前，只能矗立在那，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楚河汉界，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