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壹）(2)

那日他又闲来无事逗着几个姑娘，讲的那洋段子惹得她们嗤嗤地笑，又拿帕子捂了面颊娇羞不已，忽见表叔踱着步子前来，打一下他的肩，倒是惊跑了那一群小鸟似的姑娘。
“干嘛呀，没见我这正逗姑娘的吗？坏兴致。”他佯装嗔怒，撇了撇嘴站起身：让我给你帮工啊？”
“我哪需要你帮啊？少爷？”表叔弹了一下他高挺得鼻子：“那可不就是我的罪过了？”说着大笑，猛劲儿拍了拍他的胳膊，倒还怪疼。
“今儿晚上演《霸王别姬》，去瞅瞅？”故作神秘挤眉弄眼：“那演虞姬的啊，满城没有人不喜欢他，哦，是那袁四爷还送了个风华绝代的牌匾，不过啊，是个像姑，不知你能不能看得起……”
“嗯，？袁世卿？”他一蹙眉头：“那不是个好东西，净欺负人的。”说着摆摆手：“管他像不像姑的，我没兴趣，明儿再玩儿吧！”
“嗨，实话实话吧，我是想去，你陪陪我呗！”表叔也不死心，硬生生拉他停下：“让你看看我们京城第一花旦，以后回了你那地儿，炫耀也有资本嘛……”
他睥睨地看一眼笑得满脸褶子的表叔，无奈一笑，心里倒觉得暖暖的：这表叔，还真比父亲体贴有情多了……

“行，依你的面儿，去，就一次，成吧？”他摊开手点点头，瞧见他激动地直搓手：“来来来，十二少，戏园子请——”
到了那戏院，没想到可比胡同热闹百倍，陈振邦一副完全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事实的确如此，被表叔扯着往人山人海堆成一团的戏池找座，好容易坐下来，见周边皆是操着熟练京腔扯家常的老妈子，瓜子皮雪片一样纷纷扬扬撒了一地，前面几个老爷们对着那拿雪白毛巾的侍者指手画脚，下九流的几个黄包车师傅也凑着热闹划拳吵闹：好一幅众生图景！陈振邦在心里想：也只有这纷纷杂杂却又平静如水的北平，才容得下世事变迁，各色人等，囊括其中，倒也逍遥自在。
偏头看表叔大笑着跟身旁的旧友唠嗑，心下越发无聊，低头呆呆地注视着木地板，数着上面错综复杂的纹路，却听锣镲声响，那是返璞归真的古乐气息，他被突如其来的掌声吓得一震，只听周边人都尖叫起来：“程蝶衣要出来了！！快，坐下坐下，别挡着！”
程蝶衣？他正杵着头思忖，那尖细宛转的花旦腔直劈进耳朵，冲地他瞬间心里猛地一震，一抬头——
雕花辔头，玉冠闪光，那身流苏斗篷摄入眼心间，将他的目光完全定在了那双含情脉脉的泪眼里——顾盼神迷，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