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男人的习惯

那天晚上六点半的时候，我正待在“长耳朵”咖啡店。外面下雨了，于是只好多呆一会。也没什么事，但你懂的，有事没事都要坐一会。
那人还像以前一样，穿一件发皱的暗绿色长袖衬衫，眼镜摘下来摆在桌上，戴一个黑的大耳机，接了三个绑在一起的小匣子，让人想起敌后电台之类的，他半睁半闭地盯着咖啡杯的握把，用掌心轻轻地磨蹭。
快半年了，每次他都是那样地坐在那儿，像一尊让你忍不住看看眼年代的文物，单调得让人恍惚。我把餐巾纸假装在桌上擦擦，然后站起来去扔掉。
经过他的背后，我看到那堆黑匣子亮着屏，“正在播放”，然后开始滚动向左一点点滚动歌曲名称——Hey Jude。老天，还是这首，我知道这歌真的不赖，但没必要次次都听它吧。
他注意到了我，猛地抬头。慌得像个看两性教育视频被父母发现的小孩儿。
我向他点头问好，他也好像想起来我是谁了——一个整日呆坐在咖啡馆的怪人，大部分时候连杯美式都不点。
我在他对面坐下，“那我就直接问了，问一点儿私人问题，很私人的，你可以不回答，然后还像以前那样，你继续坐在这儿，我坐在那儿。”
他清清嗓子问我是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雨天都要来这儿，不是雨天不来。来这儿还要用那个……装置，听Hey Jude。”
“这没什么。”他说，“雨天喝咖啡嘛，雨是冷的，咖啡是暖的。烘焙过的咖啡豆里有种干燥的香味儿。你懂吧。”
“而且我挺喜欢那首歌。”他盯着我补充。
“好吧，我不该打扰你……很私人的问题总是少有人说，有时候人们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答案。”他的眼角有一点血丝，不重。
我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他出了一口气，狠狠地抿了两下嘴唇。我放好我的屁股，看着他。
“你有没有觉得……生活是假的。”他用手肘用力地撑住力身体，就像一个撒了气的皮球。
“很爱他们，我很爱我的家庭，老婆、孩子、四个父母。”他用大拇指按住两个太阳穴，手指插进头发里，然后用力犁过头顶。“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我常想，常常想，如果没有我，她们的生活也不会变，只不过是再找一个和我一样的人，这种人月入几万，时不时还更多点，每天起床、上班、有时候开会、下班，做一点儿家务，再关心一下孩子，周末或者假期去哪里玩儿。”
“能每个都月挣几万的人可不多。”
“你觉得不多而已，谁也不会把收入写在脸上。”他说，“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觉得你是可以被代替的人，是一个那么普通的人，活得和所有人一样？”
他点头。
“即使你是你家的顶梁柱，你也觉得这个顶梁柱是可以被换掉的，而且搞不好下一根会比你更好。”我发现外面大大小小的灯箱早已亮起，赤橙黄绿青蓝紫。“你家人真的这么想吗？你家人对你来说呢？是什么，也是可以被替换的吗？”
“不……”他又犁了一遍头皮。“我爱他们，他们爱我。但不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