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
如今正是盛夏。
草原是夹杂着枯黄的浅绿色,在阳光下像是毛茸茸的羊毛地毯,平坦地铺到天边。
天翻地覆只需一场雷雨。
雨后的草原会在一瞬间生长起来,原本还能看见黄土的地方立马被拥挤的植被占满。
接连不断的小水洼是地上的星辰,它们是草原灵动的眼睛。
枯黄被雨水洗净,杂草和野花簇拥着宝贵的水源疯长,拼了命向中心挤,形成一圈圈墨绿色为底的花环。
风来,草原上便涌起草浪,反射的阳光点缀其上如同浪花。
短暂的生命只争朝夕,毫无顾虑,肆意欢笑。
杂草终会枯萎,野花终会凋谢,这只是无数次轮回中的一环。
等下一场雨到来,新的花,新的草,依然会继续组成新生的草原。
交织的死亡与新生相当具有禅意,老砂在开始工作之初便这样想,那时他还只是一个铲煤的学徒。
多年过去了,小砂变成了老砂,学徒变成了车长,黑发变成了白发,动力从煤变成了电,草原依旧是草原,绿皮车依旧是绿皮车。
他的眼睛紧盯着前方的铁道,草原上行车不能有半刻放松。
路线穿过草原腹地,这里是放牧的区域,离群的牛羊有时会横穿铁路。
列车运送是第二天要上市的牛羊,那是牧民们的血汗,赶着运到城市销售,如果耽误了时间,整车牛羊都会掉价。
所以必须保持警惕。
善始善终,他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今天是他的最后一班车。
和往常一样,凌晨一点发车,隔日凌晨三点回到车站。
他马上就要离开了,退休之后,女儿和女婿准备把他接到大城市一起生活。
他看向身旁的年轻人,光滑黝黑的脸庞像极了当初的自己。
“师傅,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吗?”年轻人问道。
“没什么,你做的很好。”老砂看着年轻人稳稳掌住操纵杆的手。
老砂摸了摸头上的草帽,上面已经破了一些洞。
这是妻子亲手织的,一直戴到现在。
年轻人的余光瞄向草帽,视线又不露痕迹地转了回去。
老砂退休后,年轻人就会成为新的车长。
他已经把所有能教的都教了,年轻人学得又好又快。
但当一位司机,最重要的并不是技术有多高超,而是弄清自己的目的地。
年轻人是牧民的儿子,他和老砂一样爱着草原,爱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如果是用爱作为导向,年轻人当车长,老砂很放心。
他重新看向窗外。
草原并不是大一点的草地,草原就是草原。
它不止横亘在空间上,也横亘在时间上,这种广阔模糊了万物的界限,天和远山是纠缠在一起的,人和人也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草原上,即使相隔至少半天路程,大家都亲如兄弟。
听说在遥远的地方,人和人就算面对面也要靠工具才能联系。
他不太能理解。
不远处,黑云压了过来,天色瞬间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