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一生(2)
黄毛长得不错,大抵自恋狂总有那么些优点的,不过除了脸和体格以外,黄毛也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了。坊间传闻黄毛曾经也是颇有立身,说跟苍守先生一般是有住处的,甚至比先生还有排面,盘下的是大楼楼下的一间铺子,只是后来铺子倒了,伙计们卷了铺盖跑了人,黄毛便流落到了街头。按说黄毛年纪比先生还大些,可毕竟不似我们生来便是流浪的种,举止间总透着些傻气,可能是大爷当惯了,对谁都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我跟黄毛倒也没有正面发生过冲突,毕竟黄毛体格壮硕,能不打架是最好。真要说两人有什么过节,也不过是有一次我盯了很久的雀儿最终被黄毛抢先一步逮着了。虽说吃饭事大,但毕竟也不是黄毛从我手里抢了去的,也不能算什么仇什么怨的。不过有些人天生就跟自己不对盘,不论他干了什么,你总是看他不顺眼,这感觉我相信很多人都懂。黄毛在我眼中就是这样,他永不打理而纠成一个个发结的毛发、旁若无人扯着嗓子的嚷嚷声、抢饭时蛮不讲理的态度、吃饭不停吧唧嘴的习惯、四仰八叉躺在树荫下消食的模样,种种举止无不是一名恣睢粗鄙的俗人。
按说这话由我这么个流浪汉来讲显得矫情,然而我却认为,即便是我们这样出生时就戴上了卑贱的枷锁被桎梏的边缘之民,也至少要有些自己的坚持,好叫活着的时候有点盼头、有些尊严,哪怕只若是拂去了镣铐上积聚的细屑灰尘。因此每日趁着四下无人,我都会梳洗打理,虽说使用的梳子仅仅是自己的指甲,所谓沐浴也只能在毛发上抹些口水。但我相信这些并非是好面子的虚荣,而是尽量让自己过得体面的挣扎。
说起来,教会我体面这个词的,仍旧是苍守先生。
果不其然,在我以落汤鸡一般的形象出现在先生面前的时候,他便摇着头,喃喃自语说着“太不体面了”,这显然就是揶揄我的话了。顿时,我满腹的牢骚与气恼都落了下乘,只能无力地回敬他一个白眼,心想先生待在屋檐下无需计较栖身这些琐事,当然比我有时间变得足够体面。
先生招呼我顺着进出的人流进了楼道里。大门阖上的瞬间,风雨便都停了,那种湿漉漉的潮气也8被阻绝在了门外。尽管此前我也借先生的光来过几次,然而每一次我还是会产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先生显然看出了我的局促,将身前铁碗里方才讨来的吃食推了过来。我也不跟先生客气,大口就往嘴里扒,一边不忘酸溜溜地奉承了先生几句。先生并不接茬,反是朝门外努了努嘴,顺着方向,我看到了黄毛饥饿贪婪的眼睛隔着玻璃门,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铁碗。或是方才的怨气没处撒了,见着黄毛这馋相,我打定主意要跟黄毛干上一架了。也巧,正逢门外有人开了门,眼见着黄毛急不可耐地冲进了楼道,径自来到铁碗跟前,似是从喉头里向先生咕哝了句“饿坏了”后,便不由分说把头埋进碗里分享本就不多的一点点残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