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葫芦(3)

他并没料到会这样，这么多葫芦里只有一个能上手。他苦笑了一下，自己没料到的事情还多着呢。他料不到自己会在哪个地方遇见什么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料不到。
他定了定神，盘葫芦就是为了定心，他不想劳神。可这次他不得不这样，他想要一个答案。这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心里想着，都这么多年了，总得有个结果，我总得想清楚点儿什么。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下去，就好像他总做一个梦，梦里他跳下屋顶落入深渊，深渊没有尽头。
他开始回忆起往日种种，有与她有关的，也有没有她的。他把自己一条儿一条儿割开来看，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到底是几年呢，他考虑着，到底是几年，这样有几年了呢。
他盯着这一只葫芦，还能看见一点一点的纹路，盘葫芦就是这样一点儿一点儿把薄皮子浸透了，油啊灰啊汗啊最后都成了暗红色，好些的能盘出紫红色来，那是真好看啊。日子一天天过去，可盘葫芦还是要以年来计。
他知道了，他突然坐直了，攥着葫芦，一点儿也不在乎那层皮子会不会被捏坏。屋子里很静，他突然觉得脸很痒，干裂的嘴唇被什么液体蛰得痛，他全然不管，死命咬着牙，直到嘴里充满了腥甜的金属味道。
他灌下一大口水，把胡渣上蹭着的一点儿抬手抹掉。
他心里清楚，有些伤疤总得揭开，再疼也得。他记不住年月，记不住分秒，他看不见四周，他看不见原野上的星空，云后的月亮，他之前看到的一切如今都看不到了。他只记得住日子，记得住离开了多久，总记在心里，反反复复，总念着。
葫芦要用很久去养，六个葫芦里也只有第二个顺手。日子短的时候耗不起，日子长的时候好像又有了无穷的底气。他又想起了那个不知被丢到哪里的葫芦，他静静想着，觉得自己留不住葫芦，葫芦捻得怎么样也总得有个去处，这去处不管怎样总不能在这儿。
这时他突然跳了起来，他听见了什么，他惊异地四处环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镇静下来而后笑了出来，就在这夜里纵情大笑，他知道以后再不会坠入深渊。这屋子里有几个月没听过人声儿了，吓到他的不是别的，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自己说：
“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