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点，再慢一点(3)

大概很久之后，我们作别。
走的时候他说，他觉得很孤独，没有一个人与他结伴，过年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
我说，可以。
他笑了，我也笑了。
许多人也老了，包括我的爷爷奶奶。
自从他们身体健康出现问题的时候，就不得不忍痛荒了很多地，甚至把驴子也变卖了，结果本来就安静的院子，变得更加冷清。
那一天要离开的时候，我能感到爷爷奶奶那种专属于他们各自表达不舍的方式。
奶奶是那种情绪外露的人，像一个小孩子，她嘴上挽留了很多次，但大都明白是无用，只是惯了念叨，嘴上说过，心里也就踏实。
而爷爷呢，是一个寡言的人，他早上起的很早，当我妹妹急忙着要收拾东西时，他轻轻的玩笑似的说了句：你再多留几天，这里也好嘛。再未多说过一句话。但我能记得他的眼神。分明是不想让我们走。等到临行时，奶奶仍旧在挽留，而爷爷却说着：“既然收拾好了就快走吧，反正早晚都要走的，不如早一点。”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我们走的时候显得异常急促，连头也没有回一次。我妹妹还没有意识到每一次与老人离别的意义。不懂什么叫做“见一面少一面。”
还有我的二爷，从前那样一个高大严厉大嗓门的人，如今披着一件旧外套，走起路来，竟有些蹒跚了。双手也浮肿着，我的印象里，他是那个穿着笔挺西装、德高望重、说一不二、桃李遍布的老校长，但好像也躲不过时间的追捕。
我记得很早之前，在我们家院子的对门，经常会有几个八九十岁的太婆（我们那里喜欢叫她们“太太”）在墙根底下一根横着的枯木上坐着晒太阳，其中有一个老太太给了我幼年以来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的神奇，就是她总能从她那老旧的口袋里给我掏出一两个新奇的东西，让我高兴老半天，其实现在想想，无非是几毛钱的糖果，再无其他可说的东西，但足够震撼年幼的我，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惊异于那个充盈着神奇的口袋，直到后来，我知道了哆啦A梦，知道了世界上比那神奇的事有太多太多，但我仍旧动容，仍旧为之而惊奇。
关于另一个太太，最深的印象是有次过年，我们宰了一头猪，奶奶炒了肉菜之后让我给对门的这个太太送去，我也就去了，太太见我来，也没说什么，就把肉菜拨到另一个碗里，又拿了一块馍馍放到空碗里，我见她这样，赶忙推脱着，可拗不过，只好端着装有馍馍的碗回去，给奶奶说明了缘由，奶奶望着我，点点头说：“世哈的（传统就是这样的）。”我这才明白，原来世代流传着的，还有这样的风俗。
我和她们的确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但具体怎样，我却是从来不知道的，也从来没有人专门提起过，我也没有过问。如今那两个老太太早已去世，留下的，也只有这些丝丝缕缕的记忆。
有很多老人在这两年也都相继去世了，尽管我很早就知道了生老病死是常事，但还是抵不住内心的震撼。尽管，我一句话都没有过问。
我有时恼火，更多时候也就释然了。我觉得这是终究要经历的事。只是觉得，时间你要慢一点，再慢一点，你这样把我从一个小孩催成了一个青年人，但我在很长的日子里才慢慢意识到，同样的，你将一大批我的亲人，朋友催进了中年，老年，甚至催进了时间的缝隙里，对此，我毫无怨言，也不能有怨言，我知道这是常有的事，只是觉得，你要慢一点，再慢一点。
请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