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堂/堂良】岁聿云暮(3)

他总觉得心里悬了块石头，隐隐约约地不踏实。昏暗的天盖下来，像是要把人困在里头。心口突突地跳了几下，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一阵冷风吹过来，无端卷来些腥气，口袋里手机震动了几下，把他拉回了现实。
是烧饼打来的。
周九良出事了，是突然并线导致的追尾事故。
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在抢救中。整个医院的走廊嘈杂得很，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散，令人不适，灯光又添了些让人烦躁的因子。这不是一场小事故，他的爱人也不是这场事故中唯一的受害者，这里的每个人，形形色色，都在焦灼地等待着一纸审判。
孟鹤堂却极度地冷静，只是呼吸间有些气息不稳，让他的紧张可窥见一斑。他是个成年人，而立的年纪，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脱轨，允许发生这种近乎荒谬的事情。他找了个可以坐下的地方一声不吭地等着，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抢救室的大门，层层玻璃后是他多年的搭档、他的爱人。
一天的寻找本就让人身心俱疲，医院的椅子坐着并不舒服，四下里的哭声和争执吵闹震得他的耳膜生疼。时间一点一滴地蹒跚着往前走，每分每秒却都像砂纸在心头狠狠地擦过去，像是要带出血来。
夜深了，刚刚吵吵闹闹的人也不晓得去哪儿了。孟鹤堂扭过头，发现周九良正笑吟吟地坐在他边上。他穿件黑色的褂子，棉布的料子像是把周遭的光都要吸进去。不晓得是灯光不行还是怎么着，他只觉得周九良的面容有些模糊，待要凑近些，却又觉得那人离自己十万八千里。
“先生，您就不送送我？”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声音不大不小，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孟鹤堂耳朵里。也不管人的反应，转身慢悠悠地往走廊尽头走了去，花岗岩的地面随着他走过，一点一点碎裂成深渊，孟鹤堂想着追过去，却怎么也追不上，整个过程漫长而缓慢，充斥着绝望和无力。
走廊的尽头，是虚无的黑暗。
孟鹤堂被这个梦吓醒了，胸口闷得更厉害了些，手心也全是冷汗，黏腻湿滑。医院实在是太冷了，冷到人打了个冷颤，他双手交叉握起，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嵌进肉里，他在强迫自己不去想刚刚那个梦。
他一口气还不曾舒过来，紧掩的大门重又打开，瞬间好些人冲过去，将医生团团围住。孟鹤堂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身旁的烧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被他一个激灵给拍了开。
“这是死亡通知书，请签下字吧。我们已经尽力了，请您节哀。”
这个故事的结尾过于三俗，让所有言辞都在这时候变得无力。
其实真正的离别根本就没有什么长亭古道，就是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的人就永远留在昨天了。这一秒，他就这样永远地失去了他最爱的人，他还未曾见得最后一面，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一天滴水未进，耳鸣早就盖过了四周的嘈杂，头更疼了，他已经听不清医生又在说些什么，只是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好让眼泪落下得慢些。白纸黑字的通知书，他甚至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所有的文字扭曲着纠结到一起，灯光下像一团金花在他眼前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