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归家（上）

官道上一只数十人队伍敛容整齐的在行进，中间的马车上，散着长发的女子正倚靠着软垫子闭目养神，手底下的小丫头正在轻柔的按着她的腿。
马车不算颠簸，女子却睡得极为不安稳，也就歇了不到一盏茶，她就醒了。
“还有多久。”
“再有半日光景就到了，小姐你再歇歇...”
“睡得身子骨都疼了，不睡了。”
指尖掀开车帐，细密密的亮洒进来，她眯了眯眼睛，搁下了帐子。
马上要回去了啊...
刚刚短暂的噩梦勾起了她最想从生命里割去的记忆，可惜，无论如何都无法连皮带骨的从心口挖走。
噩梦，还是噩梦。
那是一段有点凄惨却总算还未过去的往事。
这年月，刚正不阿的清官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在官场翻涌中被牺牲，被利益纠缠链中的某一环毫不犹豫的从世上抹去，连骨头都不剩。
蔺侍郎一家在前往京都的官道上，被杀得干净，一家大小二十七口，从主家蔺侍郎和蔺氏夫人，到庞家亲戚和几个丫鬟婆子，连同赶车的几个护卫侍从，他们如同被锋利的刀风卷过，一个一个死得尸首不全，曝尸荒野，在那年盛夏的艳阳中暴晒了三天后，才被路过的商队发现。
隆冬的刀光剑影破雪而来，粉碎了那个年岁本该有的一切安宁。
蔺春星身上被伤的没有一丝好地方，女孩子漂亮的脸蛋儿被刀伤布满，她在杀手发动攻势的时候被一个婆子抱在身下，但是还是没躲过，失血过多的她晕厥过去，醒来的时候，杀人的那帮恶鬼已经都退的不见了。
她撑着断了的腿，一点一点的爬到官道旁的阴沟，将厚实的衣服撕下来缠在腿上，一咕噜翻进去，涟漪平息，漂着浮冰和杂草的水潺潺流淌，刺骨的寒冷铺天盖地而来，一瞬间就吞噬了所有感知。
牙齿咬合的声响，骨子里颤抖的声响，细碎的...细碎的脚步声？
蔺春星迅速警觉起来，把自己往下埋了埋。
远处细碎的声响听在耳朵里，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狠狠的在手臂上咬了一口，才算冷静了几分。
似乎是昨日那些恶鬼，他们...
刀剑没入身体的声音让她毛骨悚然，她瞧瞧扒开草丛，捂着嘴几乎不敢呼吸。
黑影子在官道边儿上挖了个坑，点了火丢在坑底，将尸首都挑进去，泼了一瓦坛子不知是酒还是油的东西，一把丢下去两三个火把。
火焰窜天，撕裂了夜空，腥臭的浓烟一连升腾出半里之远，遮蔽了所有星芒。
寒冷从身体脉络一层一层的钻上来，如同数十只灵巧的小蛇，将血脉里的温暖逐一吞噬殆尽，意识开始觉得模糊了。
不能死。
蔺春星眨眨眼，抹了抹脸上的血。
大火烧了有半个时辰才算渐渐消减下去，黑影子们覆土将那坑填好了，又往这边来巡查，看来是非要确定没有什么情况了才能走。
蔺春星捂着嘴潜进已经感觉不出温度的水底，狠狠的将双腿跪进阴沟的淤泥里。
脚步声清晰可闻，头顶浮冰漂过。
呼吸慢慢瑟缩，胸口的疼像是炸开膛的炉火风箱，眼前黑白交替轮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