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物长思】楔·上

山坞叠嶂，轻雾围腰，浮光掠掠。峰峦之势所及，满目苍邈；江流纵横回漩，着眼睥睨。
在白日极尽萧条，人声寂灭的清晨，慕霜行游荡了几天几夜，形容憔悴，神色却平静如斯，她翻腕持剑将草径绵延向上的小路斩断，慕二的剑使不顺手，斩至野石中折戟断刃废作几截，毕竟含光刀早已被融作铁水，不复存在，现今已不是往昔年月，容不了她挑挑捡捡。
慕霜行逆着光，单薄的身影慢慢被山峰的阴影蚕食，衣服上混着血汗雨水破破烂烂，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指节接住几滴血，眼眉上的一道伤痕来去光滑，留下它的必定是一把好剑。
慕二她只身来救时曾交代，如果蔺春星不来，就让慕霜行在此活到死也不失为一种好的结局。可惜，薛逸之派出来的人来的太快，只一个昼夜便让慕霜行漏了形迹。
围山搜人势在必行，被发现，只是时日问题，慕二已死，豺狼会让在围栏消失的夜晚留下羔羊的性命吗？
即便已经过了两日，慕二的血仍像是正在浸透自己。
旧日终会远去，那些好的不好的，滚烫的彻骨的最终都会消失殆尽。
走了整日的山路，林中小院已经远的看不清了，慕霜行停在毫无遮挡的山渊崖顶，蓬勃呼啸的风卷起她被割得散碎的发丝，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草叶上。
慕霜行在身上擦了擦掌心的血，自怀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只帕子裹着的什么东西，绢丝的上好帕子轻轻薄薄仿佛湖海上的云，她还能想起蔺春星送来时的模样。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春日，穿过重重山石，在杏花小径的尽头，一个鹅黄衣裙的小姑娘静静的等在哪里，她垂眸似在沉迷别的风景，眼尾却轻飘飘的落在慕霜行身上，待慕霜行走近，她侧过身，眼波流转之间染上了羞怯，耳畔染上了飞霞，慕霜行这才看清，蔺春星簪了昨日自己说最漂亮的那只簪子。
慕霜行才欲开口，小姑娘就从怀里摸出一个什么白色的东西丢过来，她接了个措手不及，触掌便知是上号的绢丝帕子，还未等她将这帕子掀开看看里面裹得是什么，小姑娘已经背过身去一叠声的催她走。
她只走了几步又被小姑娘唤住，她只记得，满园春色的尽头，有个温柔的小姑娘轻轻的笑着说：“旁人有的你也要有，长命锁出自父母长辈福寿双全之人，我送不得，这个却是可以的，你好生收着，莫要丢了。”
如今帕子上已经染透了血，再不复从前，慕霜行掀开帕子，露出一对小小的银镯子，那是娃娃们幼年常戴的那种银镯子，凡是亲朋有人生子也多有人送上银镯子，意味着送福气。
霜原山庄那样的地方自是与福气没什么关系，活着已经甚是艰难，即便父母双全，慕霜行也从未有过这些。
她将银镯子重新包好藏进怀里，兀自嘲笑自己，想来一定是在春星身边待得太久太久，竟然变得这么想活。说来也是 ，往日霜原山庄的慕霜行怎会容许自己至此呢？
慕霜行盯着那山渊看着，崖雾氤氲，像极了那人的屋子。
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眼前是绝路，身后亦然。
她低头抹了把脸，抬步自乱石潦草的绝壁山崖一跃而下，像一只求生的鸟，被累累山海云雾悄然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