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儿】回首已是戏中人(3)

他微一侧头，对上我的打量。
唇角挑起，"杨二公子，幸会。"
那笑容有隆冬化冰的效用，与台上刚出场时的薛湘灵如出一辙。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的房中。
他半卧在床头，唇上不见一丝血色，声嗓早已不见台上的风光，沙哑地说：
"九郎，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即使病重卧床，他依然挺直着脊背，"锦城......她年纪尚小，处事不够圆滑，也不曾吃过苦，往日有师父和我护着，今后......还望你多照顾她。"
"我会的，放心。"
"......多谢。"
我心头一哽，"你不该如此客气的。"
他笑，"当初我赠云苏长生锁时，你可没说这话。"
那时云苏才刚刚出生，一晃五年都过去了。
"云苏该五岁了吧？那孩子聪明，以后让他好好念书，像你一样。眼下正是时局动荡，需要读书郎的时候，往后他也能为国家出一份力......"
我心下一阵烦躁，起身推开了窗，冷风灌进来，顿时清醒不少。
我下意识要合上，被他出声制止，"开着吧，我这身子没多少时日了，不必顾及，正好还能见见日光。"
我不忍回头看他此时的病容，随口扯起话题。
"不会后悔吗？"
"什么？"
"那个丫头，对你心心念念的，病重瞒着她，心意也不回应吗？"
他静默良久，我压抑着心中的晦涩，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九郎，锦城她......值得一个好的夫家，值得幸福安乐的一生，"他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我并非良配，徒增挂念罢了。"
我回头，桌上的香燃到末尾，日光斜倾下来，光影斑驳间看不清他的表情。
忽然发现，也许我从未懂他。
他什么都明白，却不曾表露。
张门首徒，梨园行的名家，官门打压的对象，无数人翘首等着看的角儿，看戏的、看热闹的、看笑话的......凡尘俗世，哪有尽享风光的道理。
他背负的太多了。
第一次觉得，曾引以为豪的坦途顺遂，只能印证我人生的单薄无力。
不可一世的公子哥，也不过是个庸俗之人。
我是羡慕他的。
因此才会对眼前的人，生出如此多的怜惜。
尽管他并不需要。
头七那日，锦城随我上山。
她呜咽着说自会偿还恩情时，我心中涌上不可名状的悲哀。
张云雷，你看啊。
你牵挂惦念的人，她也不懂你。
你的骄傲，你的悲伤，你坚守师门的有心无力......她只是爱你。
可是足够了。
她为了你放弃前半生所有过往，所有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