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岛芳子×如花】参商。
“她们的过去是一杯腐茶,盛在同一只杯子里。
必须小心杯盖。
打开了杯盖,腐茶的秘密也就暴露了。
不能打开。
不能相认。
不能说话。”
——苏童《黄雀记》
撂了电话,金碧辉方未从刚才繁冗怪诞的梦中醒来。
上面的新指示,要她去石塘咀安插一个人,作为负责收发密函的下线。
现实与梦境接壤,金碧辉暗叫奇怪,却也没有多想——既是要去石塘咀,索性在打探的同时,作个消遣罢。
近日来连逢战乱,各行各业都一副光景寥落的样子。老街上行人比往日少了一半,偶有乞人沿街讨饭亦不足为奇。然而花柳之地却越发热闹起来,夕日欲颓,远远便看见倚红楼上亮起霓虹,莺莺燕燕倚栏眺望。再近些,能听见胡琴咿咿呀呀拉着,窄巷昏暗,戏腔绵长。
好像越是人心惶惶的时刻,越需要寻欢作乐聊以慰藉。
下了黄包车,金碧辉思忖片刻,还是绕过了正门,转从角门进入院中。
老鸨满脸堆笑,热情地唤来一群新开苞的小琵琶,一个个粉光脂艳,站成一排怯怯地望着她。
女人进妓院——这样的场面在老鸨看来并不算稀罕事。如金碧辉这样的大军阀,久经沙场以后秉性也变成异端,寻男宠者有之,偏爱女人者亦有之。
“金司令尽管挑,为金司令找来的女孩儿,自是最上乘的。”
可金碧辉连看也不看,张口便道:“叫你们红牌阿姑来。”
说这话时她自己心里也一惊,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人洞察了一切,操纵着一切,包括她的一言一行。
仔细回想,一路上沿街的叫卖,倚红楼中间幽深的天井,甚至入眼的每一处陈设、每一张脸,都与刚刚的梦境严丝合缝地重叠,没有半点差池。
过于强烈的熟悉感像荒原上星点的野火,风不断,便疯狂蔓延,最终燃成冲天的恐惧。而这火一刻不息地烧灼她,吞噬她,骇得她希望自己仍在梦中。
她不禁去联想梦里种种。
“叫你们红牌阿姑。”金碧辉又重复了一遍。
与其说这是交谈,倒不如说是她一个人喃喃自语。
老鸨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的神色,旋即又笑了,道:“如花姑娘不曾陪过女客,我代您去问一遭。您在隔间等等,茶已沏好了。”
……
如花?
果然是如花!
鸨母姗姗隐入回廊尽处,现下隔间内只她一人,心跳声都听得极清晰。
如花……
她会生得何等模样,与梦里相同吗?
她会干煎鱼斑,让客人等到心焦吗?
再见面,又该怎样不在举止中暴露讶异与震惊,如何能从容?
还有……
像她那样的女人,连一个眼神都是危险的。
金碧辉断然不会让后续的梦重演了。
金碧辉坐在隔间的床沿上,脑海里仿似有个泉眼,满腔疑问汩汩地冒出来,将她淹没。
她这时才来得及看清房内陈设。
房间不大,正中间是一张红檀木八仙桌,梳妆台靠着墙,上有瓶瓶罐罐各色胭脂水粉。脚边是一架香炉,里面的香已渐渐冷了,一缕青烟若有若无。雕花窗虚掩着,偶尔看得见窗外晃动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