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露第4期(2)
外婆被抬进棺材,她的亲人全都跪在棺材的后边。所有人都很淡定,除了舅妈一直在嚎啕大哭。
我有些麻木地跟在队伍的后尾,看着天渐渐阴沉下来。抬棺材的八个人一路停停歇歇,每停下,外婆的亲人都跪下去,一旁的老人叨叨些话语,然后在重新抬起上路。在路途中,开始不停地扔开鞭炮,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一路未熄,散开的烟是一道白色的屏障。
没有小雨的预兆,倾盆大雨骤然来临,在簌飒的雨打林木中,我拿伞却不用伞。大雨很快淋湿了我,一股股水流通我的后背。一瞬间,刺骨的寒意连同鸡皮疙瘩一齐冒出来,我打着哆嗦,越走越快。
感觉愈来愈冷,像是冰锥扎进身体。抬头望向蒙蒙的天空,没有湛蓝,只有灰糟糟的气色,这灰糟糟的气色——
16岁那年的暑假,我伤心了。
我失魂地朝门外走去,外婆正悠闲地躺在椅子上,看见我茶饭无心,就踉跄地站起来。一个劲地问我饭吃饱没,可我早已听不进去,支着身体向外走。外婆颤巍巍地追上来,可我全然不顾,外婆继续追着,直到大门前。最后,她扶在大门下,看我越走越远,拉不回来。。。。。。
那天天气很好,有美丽的晚霞,但气氛却和今天是同一种调调。如果有配乐,那么大提琴的弦乐早就拉到了高潮。
走了很久,来到一处山岗上,上面没有松柏路,我们一行人搅着软泥踩上去。在呼啸的雨中将外婆埋葬。
回去的路上,雨慢慢地渐小。我依旧彷徨,没有回过神来,是接受不住外婆的去世?对,没有时间去接受,因为就在前几天,我还见到过外婆!
那天,路过外婆家,逗留了一伙,走到外婆房间,里面全是清一色的冷色调,外婆躺在床上,旁边落下凄惨的光。我扬着笑走进去,靠近外婆,瞄见她满脸深凹的皱纹,颓黄的皮肤好像都是折起的深痕,如同枯柴。妈妈递给她一颗嘠榔,外婆嚼一半,全都吐了出来。。。。。。。我们怎可能不知道,这些都代表着病怏怏地外婆不久后的离世,但我们爱欺骗自己,我们不往那个方向想,也不敢想。
这就是我与外婆来往的最后记忆,而这记忆的形状,像残缺的脐带。人走了,总要留下证明她存在过的证据,但外婆留下了什么,她留下什么,我绞尽脑汁地苦想——
最后一次见面的临别,妈妈牵着外婆,指着我打趣地说“他你还认不认识?”
外婆脱口而出“周盛亨。”。
我停下踱步,攥着笔,抬起头。
16岁,我沮丧地回来,外婆举着饭递给我,早已等候多时。
15岁,外婆摸着我的手,笑呵呵地抽出卷曲的压岁钱。
外婆留下的,是对我们这一代人的关爱,带给我们的,是我们前进磨砺的强大动力。
雨一点一滴,停下了;远处的山峦云雾缭绕;太阳露出头来,正徐徐下落。
走回庭院,坐回椅子上,我平静地看着周围的人们依旧欢声笑语,好像也习惯了那似哀非哀的葬曲;二舅正在煮饭,热情地挽留吊唁的人。看到这一切,我更加笃定了我的想法。
吃完晚饭,该回去了。离开的时候,太阳下山了。
对外婆的遗憾有很多,最遗憾的,是没有满怀亲切且大声地叫一声“外婆。”吧。
——澄享
《往事之交•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