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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启动的前日

2023-04-01游记 来源:百合文库
每年的九月七日到二十三日,在凛冽的马蹄山脉北麓有天鹅群造访。那时洁白的鸟群会聚成乌黑的云团,低速飞掠天鹅河谷,最后停在天鹅湖畔度过秋天和剩余的夏天。
想看到这一幕,唯一机会就是在八月下旬乘上西垂的洲际列车——列车将会用九十四天的时间横跨腾格里草原(它的大部分是沙漠),在其中的第十一天,列车将途经低空架在天鹅河谷的高架桥,使得乘客饱揽这高原上的奇观。然而一路的景致到此为止:再往东七百里,所有的游兴都将被无垠的腾格里沙漠所斩断,在列车出发后的第十三天到第六十天,透过车窗只有伟大的沙漠。
没有绿洲、或是任何叫人能够联想到绿洲的东西。任何通常用以形容沙漠的词语,像是枯竭、干渴、燥热在这里简直失去了效力,肤浅而微不足道。腾格里沙漠是令人眩晕的——当你像我一样,因为列车抛锚而不得不真正地站在沙漠中间时,尤其会有这样的感受。
南方人和西方人叫这里腾格里沙漠,北方的游牧民族称这里为长生天。腾格里就是长生天的意思。信仰袄教时,游牧民族用它来称呼阿胡拉·玛兹达;信仰佛教时,用它来称呼佛祖;信仰伊斯兰教时,用它来称呼安拉。在属于风与鲜花的时代,无上的权利由长生天赋予地上的首领,称呼为“赖长生天之力而为汗者”。然而流沙神殿已然倾颓,所有的故事都已发生,所有的传说都已遗忘,所有为旧日过错付出的代价都已偿还,只剩下同昨日同样的沙丘。
我曾以为时间是为人所利用的,直到流落至此的前一刻。我甚至想到:时间终究是不属于生命的。森林和丘陵待生命以博爱,哪怕是冻原与沼泽也抱以最后的仁慈,可腾格里沙漠在九月只剩下对生命与时间的挥霍欲。最初的生命已经和证明它存在的岩石一并磨成了碎屑,流动的沙丘在流动的风中蠢蠢欲动。昨天的天空是暗黄色的,今天的天空是蓝色的,斜光透过云翳,你的视线砍断南风。
登上高高的沙丘,你明知道望不到边际。西方人的语言里,视野与地平线是同一种写法,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主人的语言中是否也是如此。你像一个列车生下的,生到沙漠中的婴儿,又像过了半生,你想到母亲的子宫是胚胎的全部。
当夜幕迫近以后,黑暗从影子里伸出它的爪子。流动的星辰占领了流转的天穹,星月夜华丽地笼罩着苍茫的大地。又一阵困意席卷你的脸庞,在腾格里沙漠中,它表现为凉意伴随着苦涩。 宇宙在膨胀,天体在互相远离。此刻运行在引力轨道的白色珍珠,有一天将永远消失在视野之外。可是,腾格里沙漠的砂砾间的退行速度是多少呢?你闭上眼,可腾格里沙漠的寂静剥夺了你的时间感,柔软的沙面让你觉得自己丢失了重力,今夜注定无眠。于是你睁开眼睛,看那剥夺了视觉的黑暗中的星星闪烁如灯塔。猎户座大星云在热核反应中燃烧,你的心也在猎户座大星云旁燃烧。你伏在沙漠里,就像飘在深空里。
生命史有多久了?寒武纪在五亿四千二百万年前开始,在四亿九千二百万年前结束。五亿年前的天空是红色的,今天的天空是蓝色的。我们的星球也是蓝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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