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日月 4

浙江多水路，河往扬州通京城。
十里八乡在水上讨饭吃的人都知道，徽商名满天下，可是论名头论能耐，那都比不上京杭河上走镖通商的女子，人称林大当家的大户，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谈起来七尺男儿都得拱手说声:“服！”
钱大当家行事不似旁的女子，忸捏得不行，掏钱办事儿都是痛痛快快说一不二的，她那一条商队每次上京都能赚个盆满钵满，自己个儿还有专门一条带家伙的船队，专做水上走镖的买卖，照说这二年她生意也做的风生水起，可就算是钱大当家，近日里也有些不正常。大家总想着钱大当家估计也正心烦呢，这会儿水上的人哪个不是眉头皱成江南渠？
可不，这厉害的女子扎堆来，京里偏给浙皖这儿按下个女钦差，听说是蜀地来的，能踏过比登天还难的蜀道出来的人，用脚趾头猜，都知道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主。走镖走商的人利益多少跟地方父母官盘根错节，平时迎来送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倒卖官盐的都大有人在，饭桌上塞两个金蛋子灌两碗黄汤就能跟当官的称兄道弟的事，到了这位大人这儿，偏就行不通了。
这位孔肖吟孔大人，人说海清天再世，家底本就殷实，有资本一丝不贪一毫不取，脑子精得赛过诸葛孔明，想在她手底下蒙混过关的现在都在蹲着吃牢饭，听说她来了，京杭河上千家买卖，都没人敢顶风作案，就一个林大当家，居然还上赶着给人家递了五十两黄金过去，当了出头鸟。
钱蓓婷坐在衙门里等，孔肖吟送了县令吩咐了师爷之后，才来了后堂，摘了乌纱换了一身平常衣装，看着一盘子金灿灿的元宝好气又好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收这个。”
钱蓓婷就笑:“不这样儿，我咋能名正言顺地来见你咧。”
她俩幼时就相识，一起上了好几年学堂的交情，钱大当家志不在仕途，从那年女科孔肖吟点了状元之后，就一个北上一个南下，都说士农工商，可钱蓓婷自觉也是商里第一人，配得起孔肖吟。
这当口孔肖吟来了，钱蓓婷觉着自己怎么着也得来给故人接风，就使了这么个法子。
贴近蜀地的口味，钱蓓婷备了一桌子红艳艳的菜，席间吃得满头大汗，也不忘给孔肖吟上一盅又一盅凉茶。
孔肖吟冲她笑，辣得口齿都不清了也说:“浅钱。”
一如年少。
钱蓓婷觉得自己有毛病，因为此刻她居然想叫孔肖吟叫她点别的，按以前说钱蓓前辈婷钱蓓婷都行，就是别这么叫她浅钱。
她听得心慌。
没奈何，钱大当家一杯杯把自己灌得发晕的时候，没瞧见孔肖吟对着她，也是一脸的没奈何。
席间说了点儿今后的打算，两个人不谋而合，一个说走南闯北水上过了半载该有个落脚的地方，一个说叶落归根卸了乌纱帽也想做平常布衣人。
“山中吧。”
相视一笑。
殊途同归向来是好事儿，钱蓓婷大概喝的那点酒上头了，舌头都打颤:“肖吟……等以后……你要是没嫁个……人家……嗝！……我就来……来找你……带你去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