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3)
有一天,我拆洗枕头时,在Y的枕套里发现一根头发。这是她的吗?我把头发一圈一圈地缠在食指上。
“我们的头发绑在一起,可以是结发妻妻。”Y和我的头发散在枕上,像在水中曲动的海藻,她用食指卷着我的一络头发玩,开着玩笑。
我们面对面睡在床上。我看着她的眉眼,并不领情:“奇怪的说法。”
“你其实喜欢吧。”她伸头过来对着我的脸啄我一口。
“不要揭穿我!”我抽出我头下的枕头往她脸上压过去。
……
不要再想了!我抱头蹲下去,张着嘴,喊不出声。好痛苦。眼泪滴在地上,视线一片模糊。我越来越明白“心如刀割”的意思,我的心被回忆一片一片地切好,对我自己摆弄出血腥的悲伤,我的睡眠亦被回忆虐待,再不完整。
一夜没有一生长,我有时觉得人生在于睁眼和闭眼之间,睁眼是向世界挥手问好,闭上眼是顺从死神的拖曳。现在,我挣开眼就忍不住厌烦起世界,绝望被无限地放大:为什么要活着,好想死啊,到底——是为什么要活着。似曾相识的糟糕感觉。为什么Y不在了我却还在?为什么我们会分开?我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质问自己,镜子里的人眼睛里的红血丝可怖极了,这是困兽的眼睛,疲倦而固执。
我去找之前给我治疗的医生,他给我倒了一杯水,意料之中的样子: “你瘦了。”
“我睡不着,真的睡不着。”我低着头,太阳穴不断传来痛感,晕晕乎乎。
“我失去那个可以和我一起读伍尔夫的诗的人。”我哽咽难言。
……
医生送我走出诊室门口时,走廊尽头的地上是一块弱弱的光,红得浓重。黄昏已至。我依旧感觉很疲惫,举足都无力。我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印象清楚点的就只有我一直哭,塑料杯的杯璧模模糊糊映着我。我对医生说得太久了,天要黑了。
他说:“好好睡觉,不要再过度思考了。”这什么意思,我不应该再想Y了吗?这样我能找回我的睡眠吗?
医院门口,一地落叶铺好在地上,任人踩践似的。这么干燥,幽凉的天气。
我忽然觉得我渴了,倦了,也困了。
五
夜晚,白昼,黄昏,黎明,它们永恒的主旨是痛苦,周而复始的痛苦,我不眠的痛苦。
我想不眠,这样不会有梦里梦外的纠结。我睡着了,梦里我只是靠着Y,再没有眼泪,再没有恸哭,一如过去的年年月月。
时钟“哒哒哒”地响,枕头还是湿了,我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