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歧途(2)

妻子戴着草帽，穿着自己缝制的碎花棉布长裙，胳膊上挽着一只小竹篮，快活地走在他身边。他们去山坡上的时候，从来没有正面遇到过这些小东西。没错的，它们非常机警，在白天它们总是与他们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但作家知道它们一定藏在某个地方，偷偷地观察他们。
于是他面带微笑，始终保持着温文尔雅的风度，装作不经意地四处搜寻，以期能遇到一对明亮的小动物的眼睛。他喜欢看到它们远远地从草丛中跃起、惊慌地跑向树林深处的样子。
晚上，虫鸣阵阵，四周漆黑，只有他书房的窗口有温暖的光。有时候他能听到窗外传来的特别轻的脚步声，是那种非常轻微的“沙——沙——”声。他停止敲击键盘，侧耳倾听，这脚步声就会消失掉，等他开始打字，“沙——沙——”的声音又会重新响起。
他笑一笑，不再理会，专注地写自己的东西。这样的夜晚，不管写作进行得如何，他的心情却总是愉快的。
他们搬到那个小山村的第二年，作家的妻子怀孕了。转过年来的春天，她诞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孩子长得很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有点唇裂。但这只会让他们更加爱他。在孩子六个月大的时候，夫妻俩下山，到市里的大医院给孩子做了修复手术。除了上嘴唇那一道淡淡的疤痕外，这孩子近乎完美。孩子很听话、很乖巧，安安静静地在他们身边长大。
从会走路起，他就开始帮妈妈干活了，他迈着趔趄的小步，往她新翻过的土里播种子，用小洒水壶给菜苗浇水，捉虫，喂小鸡，他做着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这孩子也像作家的妻子一样，对作家的写作怀有神圣的敬意，从不无缘无故跑到他的书房打扰他。
偶尔，孩子会捧着一杯水，或是一枚刚从树上采摘下来的苹果，学妈妈那样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书房，给他放在书桌上后，又蹑手蹑脚地离开。孩子这样的举动，令作家感到温暖。
有了孩子后，作家还是像从前一样给他的妻子念他刚写的小说，他读自己的小说时，孩子总是很安静。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很安静。他从不哭不闹，有时候他会在作家读小说的声音里睡着，陷入甜美梦乡的小脸上不时露出一丝微笑。
稍大一点后，孩子坐在妈妈的膝头听作家读小说，如果故事很悲惨，碰巧他又听懂了的话，这孩子会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哭泣，作家的妻子要用许多的亲吻才能让他恢复平静。
大部分时候，作家读完小说的最后一句，孩子会安静地站起来，叹一口气后默默走掉。孩子这样的举动，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称，常常会把作家和作家的妻子都逗笑了。
ONE
“爸爸，你能写一个小灰兔的故事吗？它像我这么高，有和我一样的黑头发，像我一样会说话。”
孩子七岁的那年，又对他说了这番话。
“好吧。”他停住敲击键盘，微笑着对孩子说道：“等我把手上这本书写完，我就给你写一个小灰兔的故事吧。”
很快三十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给孩子写那个小灰兔的故事。因为他一直有“手上这本书”要写，也就是说，他“手上这本书”，一直都没有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