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歧途

ONE“爸爸，你能写一只小灰兔的故事吗？它不是我们看到的小灰兔的样子，它像我这么高，有和我一样的黑头发，像我一样会说话。”
这是儿子五岁时候对他说的话。
很多年以后，他还记得那一刻的情景。他在书房里埋头写自己的稿子，儿子悄悄推开门，踮着脚尖走进来，默默地站在他的书桌边。儿子把两只小手扒在桌子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专心写作的父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注意到这孩子。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就在这时，幼小的儿子开口对他说了那番话。
当时，他当然觉得这都是些孩子才会说的话。他没有往心里去。
“好吧。”为了尽快打发走这孩子，他应付着答道：“等我写完这本书，我就给你写一个小灰兔的故事。”
孩子很高兴，转身跑出了他的书房。孩子没有忘记给他把门关上，他转过身来，踮起脚尖够到门把手关门。门关上之前，孩子当然也没忘记再次快活地对他微笑。
他也还记得那天孩子的穿着。灰色松紧带布鞋，白灰蓝三色格纹背带裤，都是出自他妻子之手。
他是个作家。四十岁之前，他一直过着极其窘迫的生活。四十岁那年，时来运转，他的一本只印了两千册的小说突然被某个电视剧导演看中了，他得到了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钱。这笔钱在城市里花不了多少年，在乡下，却可以过上许多年衣食无忧的生活。于是，作家向他年轻的女友求婚，带着她进了崂山。
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他们以非常低廉的价格从一个农民手中买下了一座废弃的小院，这座小院位于村子最安静的一角，与其他村民的房子隔着一条小山沟。山沟大部分时候都是干的，只有雨后，山沟里才会有哗哗的流水。
说实话，这小院破败到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墙歪瓦破，门窗歪斜，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布满不明动物的足印。
但作家和妻子毫不在意，他们真心喜欢这小院的安静。他们自己动手换下屋顶上的碎瓦片，往歪斜的墙上撑好木头，修好门窗，把每间房都刷得雪亮。他们还自己动手做桌子椅子，在院子里种菜、种果树，到小山沟里捡来碎石铺平门前的小路，把倒塌的院墙重新砌好……总之，他们完全靠自己的两双手，让这座破败的小院焕然一新。
作家和妻子很高兴。到了晚上，作家就到书房写作，妻子在书房旁边一间餐厅兼休息室的房间里做针线，偶尔，作家会将妻子叫到书房去，把自己刚写的小说念给她听。他的妻子虽然年轻，却也非常喜欢这样安静朴素的生活。那段时间他们是真幸福。
小院的后面是一面山坡，翻过这山坡后，再翻过一面和这差不多的山坡，就是游人如织的上清宫了，那里住着许多道士。隔着两座山，作家和他的妻子过得安安静静、简简单单，比道士们更像是修行。从作家书房的窗口可以看到山坡上的一片树林，都是些槐树、栎树之类的杂木，林下长着茂密的野草。
ONE白天，在写作的间歇，作家凭窗远眺，偶尔能看到小动物从草丛中一跃而过，鹌鹑、松鼠、狐狸什么的，更多的是野兔，它们都有着灰色的机警的长耳朵，跑起来忽隐忽现，非常灵巧轻快。有时候，作家会陪着他年轻的妻子去山坡上采蘑菇、摘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