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2)

“他们几乎全部成功了，除了我。”先知话锋一转：“那一批叛逆者就此离开【乐园】，离开了格域城市。”
“我不知道他们生来从未活动过的肉身是如何支持他们完成这样的壮举的，因为最后一刻我选择留在【乐园】。之后的日子里我还能收到他们的信息，他们在远离格域城市的荒野里艰难地建立了聚居地，那里已经快看不到旧文明的痕迹，自然正在恢复自己的统治。”
听上去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故事，我想。
“那么您又是为了什么留下来？又或者您觉得我也会临阵退缩？”
“【乐园】胜过任何神话里的天国，我们用意识调动算力就能演化出我们所能想到的一切，相比之下现实的身体反而无关紧要。在这里我们每个人都是神明，回到孱弱的肉身中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所以我退缩了，回归现实的困难不是光靠着真实这个苍白的词语和幻想就能解决的。”
先知坦然地说：“而且摆脱【乐园】也不是登出系统就能成功。我们现实中的身体都为了和【乐园】连接经过改造，当初我们在登出前还黑进了PKD公司管理格域城市的另一套系统，那批出去的人醒来后先接受了无人机实施的微创手术，摘掉了身体里植入的东西。”
“我不会放弃。和您不一样，也许您认为这是真正的天国，但在我眼中，这只是一个终将醒来的梦。”
见他的长篇大论有些看不到头的迹象，我有点焦急。一旦搜查官找到这里，那就真的前功尽弃。我奋笔疾书，空气闪动的字符几乎成了流动的河：“时间大概不会容许我就这点和您展开辩论，我的观点很简单：【乐园】的一切本质上都只是我们的幻觉，哪怕它在真实也是幻觉。PKD公司强迫我们永远呆在【乐园】，本质上是对我们自由的垄断。我们可以选择虚幻的万能世界，也应该有权力选择外面真实的世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死在清醒的梦中。外界的生存也许艰难，可困难本身就是美丽的。”
先知短暂地沉默，然后拿起注射器：“我只是给你一个忠告，年轻人。”
“虚幻的天国和险恶但真实的人间，你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道选择题，选择了看上去很酷的那一个选项。我不会干扰你的决定，叛逆者的火种不能绝迹，我留在这里也是为了给外界的叛逆者和【乐园】内建立桥梁。”
他用闪着寒光的针头刺穿我的皮肤。那只是表像，关闭了虚拟体的大多数神经感应后我甚至不会有疼的感觉。
“我送走过不止一个像你一样的年轻人，你们就像曾经年轻的我。所以我只是一遍又一遍讲一次我的故事，讲一次我的犹豫。”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世界仿佛蒙上一层磨砂玻璃，玻璃后是黑暗中跳跃的光点组成的瀑布。我认出那是无数奔行的命令行，密钥开始生效，我的意识正在脱离【乐园】的系统。
听力是最后消退的感官，先知的面容已经消失在光的瀑布后，但我还能听见他的话语：
“我把你的格域位置发给了外面，你醒来的时候他们会在格域外接应你。”
“其实真正的答案很简单。现实中我的身体已经太老了，老到我没有自信面对那广漠冷酷的自然世界。但在【乐园】里，我的意识能持续到大脑死亡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