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人
我脑中渐渐漫出一幅奇异的图景,万里晴空下,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好奇的眼光里泛着一片瓜田,一场大雪还有一个夏天,每逢听说什么没见过的事,他就高兴地跳起来,嘴里念叨着,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脸上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来。
这便是少年的迅哥儿了。
迅哥儿已经二十多年没回来,我一直很想见他,每去他家就问起他,老太太说无音信。他二十年不曾归来,也不曾传来消息,怕是早就把我忘了吧。他那样尊贵的人,唉。
当初我们可是很要好的。那时,我还没有这般困苦。
那一年,刚好是他家一件大祭祀的值年,人手有些不够,父亲便让我去帮忙看祭器。他家还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爷,我听了很开心,但父亲警告我,不要和他走得太近。我不懂为什么,父亲张口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只说我还小,还不懂。现在想来,那时确实不懂事。
我没听父亲的话,日日盼望新年到来,新年到,我就能见那少爷了。好容易到来年末,我去了他家,迅哥儿飞快地跑来厨房看我,他被冻的红扑扑的小脸气喘吁吁。那时的少爷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没有他父亲那样令人害怕的气息,反而很让人想要亲近。
有人的时候我不太敢和他搭话,怕父亲看见,但他等没人了就来找我说话,我们便不到半天就熟识了。
我们那个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我们很高兴。
他要我捕鸟,可是没有雪捕不了。我说:
“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他便不停念叨着下雪。
“要是能下雪就好了,下雪就能和闰土一起捕鸟了。”
我不忍他一直想着这事,便又对他说些别的事:我的夏天,我的海边还有西瓜的危险经历,他听后总是开心地瞪圆他的大黑眼睛,痴痴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惜正月很快就过去,我要走了,我从没交到过比迅哥儿还好的朋友,不想走,便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他也急得大哭。
父亲来厨房里找我,说,闰土,当初我和迅哥儿他爸比你俩还好,现在不也这样了,走吧,迅哥儿还没长大。我不信,只是大哭,迅哥儿他不一样。一会儿迅哥儿父亲进来了,有些生气,父亲谦卑地叫了声:“老爷。”
那老爷一脸鄙夷地看着父亲:“怎么还不走,小孩子,过天就忘了。”
父亲点头哈腰说:“是是,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我便被父亲拉走。
那所谓老爷看父亲的眼光至今难以忘怀,现在回想,仍然心有余悸。那之后我看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冷眼,兵,匪,官,绅,他们的眼神各异,但都有着一样的鄙夷。我曾以为又遇见另一个迅哥儿,可那个人,知道我将他当朋友而非老爷后,脸上竟露出丢人的神色,继而又变为愤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