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2)

若没有恶，从哪里来的善？我宁愿深深坠入这恶之中，但不被同化，只是为了更近距离地观察善。只有痛苦过才会懂得珍惜，只有欢笑过才会留恋这个世界。人类的世界张开他的手掌，将所有人类像棋子一般摆在正确的位置上，而他们常常反抗、暴乱，叛逆固执地顶撞这个世界的秩序，能向世界与命运抗争才是真正的自由。
自说自话间，已是我的十六岁生日，她理所当然地降临。我站在天台上，思绪飘忽到了天堂上。用尽自己的狡诈和学来的计谋，我成功监听了她不知与谁的对话：
“她，只不过是我用来反抗那些老顽固的棋子。”
“我才是身份高贵的鹿公主，她不过是我从小养在身边的人类。”
“我费尽心思为她改写了记忆，她总该报答我的恩泽。”
“卑贱低劣的人类，活该一辈子涕泪横飞地向高贵者乞求活命。”
“历代国王都通过十六年的生活认识到了人类的卑劣，她却要与众不同？”
“我让她脱离那个世界，是她一辈子的福气，她竟然想要反抗我？我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她，包括那些荣华富贵。我只不过是想要自由。”
“让她生活在鹿国，有什么不好呢？毕竟除了邪恶之外，一切都是最尊贵。”
我似乎见着了那双狰狞的眼，睁开，合上，是原始鹿群争夺食物时的血红。
十六年的记忆掩盖了我曾经的耳闻目睹。但当这个离别的日子到临时，我却记起了鹿国那太平盛世下的残暴：
他们将世界割分为极善与极恶。
不听话的逆反者由国王裁决、不崇敬神的居民被褫夺身份、同情低等种族的爱心泛滥者被终身监禁。
没有居民会看到这些样子，他们活在纯白的世界里，只有国王被推到悬崖边，活在极度的红色和黑色中，用红色统治世界。
绝对的美好绝对会带来绝对的代价。
难怪那个女孩不惜一切都要将我带回去，难怪我认为自己从属于人类的一员。拜托了，我厌恶着极端啊。将所有的恶都推在一人身上，那与本身就是刽子手有何区别？为什么要镇压不同的声音，为什么要建造一个完美无瑕的世界？每个人都带着些许善些许恶的平庸，不好吗？
“可是历代鹿国的国王都知道，人类是甘于平凡的劣种，没有让世界进步的高尚思想，只懂得自己的快乐和满足的蛮族。没有感情才是高级的智慧。牺牲自己的献祭精神是无比崇高的，那是上天赐予的恩赏。”她听见了我的心声，在我心底说，渐渐变成了在我的耳边说，“来吧，拥抱高尚的献祭时刻吧。”
这只是你的遁词罢了，为什么你不自我献祭，要让你眼中的肮脏人类来接替你的职责？我扭曲了面容，看见窗户玻璃倒映出自己的脸，眼白痉挛出条条血丝，可瞳孔依旧是灰色。
“这是我的仁慈。”她脸色平静，像是在给孩子唱摇篮曲的母亲，可是这话语与施以无罪者绞刑的屠夫无异。我想，他们的世界依旧是原始、野蛮的混沌之国，禁锢着居民的思想，夺去一切爱与恨的权力，这究竟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有何区别。智慧生物与普通动物的根本不同，不在于智商有多高，而是在于我们懂得怜悯、懂得爱的力量、懂得为世间一切赋上情感的多彩颜色，而不是只有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