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2.末半夜谈(2)
那些是溺死后又被冻死的人。放眼望去,他们无一不是通体雪白、毫无血色,就像冰一样。不过与他们不同的是,冰是可以同吾说话的。
冰顶上的死人群体表情平静、僵直不动。他们仍沉浸在死去了的记忆洪流中吗?如今记忆的洪流被冰冻结了,他们又会如何呢?
嘛,整个地窖里无非就是这种景色罢了。不过它有着与外面不同的景象。
不同与相同,构成了教人玩味的游戏。阳光与夜不同,却又相似;黄泉与玻璃瓶不同,但也相像;死人与冰不同,可是都有着苍白的四肢和头发;冰洞还与外面的大千世界不同,同时仍有着相同的狭小。
虽然时节如流、沧海桑田,但这样对已知事物的追忆与品味,能够拼凑出无数故事的断章。
看来吾的钢笔仍不能放下——这世界如此有趣,让吾如何弃掉记忆的笔?
……
回过神时,吾已被冰从短寐中唤醒。看来吾是在不知不觉中趴在冰阶上睡着了。
——喂!为什么要公主抱?!不要当咱是小孩子啊!
——说什么“怕你走上台阶时又被自己绊倒”……咱就绊过那一次好不好!快放咱下来!放咱下来!
——汝还真放咱下来了?……不好,咱怕摔倒,抱咱上去……
——啊~多嘴!真讨厌!汝懂什么!这是命令,是身为大小姐的矜持,好吗,管家?
——合格的管家可不会让大小姐丢失风度的喔……把咱垂下去的裙摆卷好啦笨蛋!
就这样,咱们走出了封闭的冰洞,迎接豁朗的无星之夜。
吾相信当时吾的脸上是洋溢着喜悦且幸福的笑容的,吾一直如此坚信着。
可是那只曾在水面上浮现了一瞬的黄棕色的栗鼠,为何令吾如此揪心呢?
等下次执笔,随着漂流给它送去一颗被冻住的冰苹果吧。
吾如此想着。
<歌者>
早在阳光先生还在时,风就喜欢唱歌。成为黄泉世界里的画眉,是他的梦想。为此,他白天唱、黑夜唱、日日夜夜没完没了地唱。最终,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唱歌的料子。
因为地面的摩擦、森林的摇曳,和人类的惊叫,他总是无法唱出自己最清澈的嗓音。他早就想把那些妨碍他唱歌的杂物清理掉了。
终于,阳光先生离开后,冰替他做到了这一点。其实说完全做到也不太对,他只是将整个世界覆上一层冰来减小摩擦,进而削弱风唱歌的阻力罢了。当然,冰冻世界更不会有树的摇曳、人的惊叫,来干扰风的歌唱了。
没有妨碍的风开始了他的歌唱生涯。闪过树林间隙,他飙起高音;走过山间小路,他扬起中音;踱过宽广平原,他吟起低音——所有的音域他都擅长,甚至可以一人分演多个声部。他唱湍急的黄泉,他歌颂森林和木桥,他描绘着芬芳的花朵、可爱的栗鼠,和匆匆的人类……
于是,不知何时,欢快的颂歌变成了忧郁的蓝调,幸福的放声歌唱变成了无奈的低声浅吟——在永夜的冰冻世界里,他所歌颂的那些美好,都变成了死去的阴影,被封入冰中,失去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