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鲸歌(3)

而就在同一时间，那迟来的病症终于造访了我。
我再也听不见来访者说话了。
这件事回忆起来还有些讽刺。那天的来访者对这件事毫不知情，而我却连他的话也听不见了。
或许我是真的厌烦了，不愿意再听人千篇一律地抱怨同样的话题。朋友和同事建议我休息一段时间，而我照做了。
据官方说，事件的原因出乎意料地简单，受未知因素的影响，人类的思想如同声音一样开始有了自己的频段。人耳所能听见的声音在20到20000赫兹之间，总共有那么多声音存在于我们听不到的范围。而人所能感受到的思想，只存在于与自己思想频段高度相符的那一个点。
思想频段一致的两个人才能相互交流，但凡曾经感慨过“灵魂伴侣难求”的人都能明白这其中的困难，更不要提在面对不同事件的时候，思想会发生微量的偏移。面对这个问题，官方拿出的解决方案是推出了一款助听器一样的小型调频器。据称这个东西与官方在发布自己新闻时候选择的方式相同，都是强行把思想的频率扩大到全频段覆盖，以期能够骗过我们已经开始坏掉的脑。
与此同时，市面上开始有人贩售一叫“清心丸”的小药粒。有人使用过之后宣称有奇效。
但更多的人却发现这种价格不菲的药粒没有任何作用。那些神奇的小药丸后来被爆出只是经过精心包装的维生素片。但那些坚信药丸有用的人们已经看不到这条爆料了,他们在安慰剂效应的引导下自甘迷失于另外一个国度。可能我是真的疲于应对来访者没完没了的“我听不见了。”我没有买调频器，也没有买什么“清心丸”，而是选择窝在家里，日复一日地用自己的频段，记录下大概只有我自己才能读到的每一天。
如同那头名为爱丽丝的鲸，以52赫兹的频率日复一日地唱着不被同类接受的孤独的歌。
官方提供的调频器最初很好用。但许多人使用的方式却与最初的预期有很大的差别。自己说话的时候就设置成全波段，遇到不想听的言论就关掉调频器。拥有调频器的人成了话语强势的一方。有人出面倡导过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无人响应。没过多久，就算调成全频段也没人听得到他们的话了。
事态渐渐失去控制，官方的全频段也受到了影响，却没人对这个发展感到意外。这场全球性的浩劫从孵化之初就在谁也不曾注意到的暗地里策划着将所有人孤立。社会性的剥离起因却是人类自发的封闭，同时这种剥离又反哺了封闭。所有人都在迷失，区别只有早晚快慢，这种策划的剥离将所有人孤立，每个人都会活成人群之中灵魂的孤岛。
一些人涌上街头，行平日所不能行之事，不啻是诉诸暴力。时常出现的混乱场面犹如一出荒诞哑剧，除了纠缠的肢体和愤怒的表情，别无他物。也有一些人如我这般选择蛰居，每日刷着没有字的网页，听着没有声音的新闻，只是重复接收早就知道的信息，活在高度自洽的世界中，等着灾难过去，或者等着人类灭亡。
人类就要灭亡了，我想。
我开始像这样整理这一年来我看到的我听到的和我回忆的。在无数个因恐慌与害怕浅睡后惊醒的梦里，我看到那日第一个来访者坐在我身旁不远处，在那样鲜丽的画面中愁云满面。
“……”他说。一切混乱之源借他之口述说着最初的话语，宛如在传达过于冗长的死刑判决。
图片：网络
撰稿：陈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