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鲸歌
同飓风、海啸、疾病、火山喷发甚至是小行星撞击等其他所有足以毁灭人类的灾难不一样。在最开始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意识到那些简单的现象之下隐藏着怎样恐怖而汹涌的暗流,更没有人意识到那些看似平凡的东西最终会孕育出怎样的人间地狱。人们只是同往常一样地生活着,视那些反复出现的预兆如无物,甚至是将悲剧的前奏当做是喜剧的包袱,丝毫没有意识到那片笼罩在我们所有人头上的漆黑阴影。我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可能是在事件初露端倪时发现异常的第一批人,但却仍然无能为力。我能做的所有,就是记录下这场灾难的起始,以及这个地球上曾经最为繁盛的物种的结局。
接待第一名来访者是在一个夏天的下午。
那是一个阳光过于明媚的午后,明媚到有些灼人。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把一条一条的触须倔强地递进房间,贪婪地摩挲着来访者略显灰败的面庞。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可对于我来说这些画面却一直鲜活,明艳得没有半分褪色。来访者是个样貌普通的中年男性,眉间川字形的皱纹犹如被刀子刻出似的。我问他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告诉我自己有的时候会听不见妻子说话,而医生建议他进行心理辅导。
不等我追问,男人主动说自己最初只是受不了妻子的唠叨,想着装听不见算了,结果某一天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听不见妻子的话了。我又问他是不是每一句话都听不见。
那位来访者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有些腼腆地回答我其实也不尽然,妻子难得说给他的好话就听得很真切。
他与我的沟通没有障碍,如果是器质性聋的话自然不会因讲话人的不同而选择性失聪,更不会基于同一个人说话的内容不同而关上耳朵。
毫无疑问,这就是心理因素所导致的耳聋——他不愿意听见妻子的唠叨。因为拒绝听见所以真的耳聋;因为心里藏有秘密而突然失声。人类的精神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身体的状况,这还算不上是太稀有的案例。我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自己不是医生,无法治疗男人的病症。我所能做到的全部就只有倾听,然后尝试解开他的心结。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有关婚姻和感情,或者家庭生活。大多数情况下是他说我听。交谈中我了解到他妻子很多时候只是自顾自地絮叨,并不是很在乎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我略带冒犯地暗自思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听不见对于两个人可能都有好处。自己免受妻子抱怨的折磨,他的妻子也能痛快地发泄——对,发泄。这根本称不上是沟通,只是单纯的发泄,是强加于人的语言暴力。
咨询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建议他与妻子好好沟通一下,毕竟逃避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点了点头,道谢离开了。多么敷衍。对于他而言大概一直听不见才是幸福。大道理和安慰的话人人都会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帮助,可人类就是喜欢听没有任何用处的话。下一步该怎样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不需要旁人的指手画脚。没有什么是比改变一个成年人的观念更困难的事情。他选择向我求助,应该也只是在日复一日沉闷而压抑的家庭生活中,试图寻找一个喘息的气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