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不下线

“我是陈兔。”
老罗听到了声响，抬眼瞥去，先见着窗外一个女孩的背影，再是她冻得发红的手背和紧紧捂在耳朵旁的手机。
“今天是除夕，吴唯。”女孩慢慢念着脑海里徘徊着的名字，年轻的脸庞泛出了桃花一样的浅粉，“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我在一个小区门口，具体是哪个，先不告诉你。这里有一条非常热闹的街，每一家店门口都挂着红色的大灯笼，不过没你上次元宵节发给我的照片上的好看。有好多小朋友，在玩摔炮呢。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小时候我爸把摔炮放在我手里，我看看它长的像一个小笼包，一捏——啪，然后我就哭了。这种糗事你都没嘲笑我。啊，起风了，你那边冷吗？”
女孩顿了顿，“我都忘了，你快一个月没有上线了。”
窗内，桌旁摆着孙女儿送的热风机，即使外头寒风料峭，门卫室仍然是暖意融融。老罗伸出捂在袖子里的手，将桌上收音机音量键转了两圈，字正腔圆的广播声一下子小了：“……海平面持续上涨，联合国发布声明……多国沿海地区淹没……”
换频道。
咿咿呀呀，是胡琴：“……摸一下幺妹的手呀，幺妹生得乖！”
老罗点着扶手，拍子没打没几下就觉得有些无聊，在睡着之前心头掠过了一丝请屋外的姑娘来门卫室坐坐的念头。眼皮慢慢合上了。
女孩跺跺脚，像是把身上的寒气给抖掉，“吴唯，我做了一件很大的事情，与你有关的。”
“我在……城中新村，你的小区门口。上次帮你买东西的时候把地址记下来了。其实我一直想和你面对面聊聊，可你动不动就下线……那电话里也可以吧。”
“去年我妈查出了癌症，晚期。她当时就躺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了，可她拉着我，手上密密麻麻全是针头扎的点。她拉着我，力气好大。她说，妈陪不了你了。”
“当时我眼泪就掉下来了。吴唯你知道吗，我妈要强了一辈子，我爸没的那天她在床边守了一宿，第二天洗把脸披上工作服又去上班。可她放心不下我啊，她说过多少次，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么大了身边得要有人护着啊。我想说，妈，你放心，我有男朋友了。可是，我该怎么让她相信我可以过的好，我怎么让我自己相信一个连在网络空间都不守约的人会照顾我一辈子？”
“年前我住在朋友家，到昨天我搬出来了。我想，别人不管怎样都有家可以回，而我该去哪，又能去哪呢。”
……老罗是被惊醒的。他梗着脖子望了一眼如抹布水一般混浊的天色，转眼瞅见了睡着前就站在门口的女孩，看样子似乎还跟谁吵起来了。他心里小声嘀咕了两句，低头看见桌上的由于音量过大微微颤抖的收音机。它正以极大的分贝循环一条通知，正是这个东西扰了他的清梦：“……未受监测的海啸预计三分钟后到达我市！请居民积极避灾！未受监测……”
老罗瞪大了眼，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随即感到脚下飘飘悠悠仿佛踩在棉花上，整个人没法动弹，仿佛他的灵魂和他脸上的皱纹一齐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