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路〖致敬〗(4)
我蹲下身,脑子里飞快的斟酌着怎么安慰他,到最后却只是小心翼翼磕磕巴巴的开口:“要…要哭…哭一下吗?我…我肩膀借给你。”
穆然盯着我看了半天,伸手拽住我的衣服,我那时候想什么来着?哦,对,我以为他要揍我一顿,不过他能发泄出来也好,揍就揍吧…
他把头抵在我胸口,肩膀微微抽动着,压抑的哭声砸在我心口,我小心翼翼的抬手,拍着他的后背安慰。
前辈说,我们都要经历这一天。
那时候我不太明白,现在我懂了。后来穆然再也没因为没能救下病人而情绪失控过,但他还是会在沐休的时候,拉着我去酒馆喝得酩酊大醉。
这样经自己手送别人离开的事,原来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会觉得难过。
但,成年人的崩溃,从来都是擦干眼泪继续前行。
我哭的打嗝,穆然一根烟抽完了很久,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道:“你都十年没回家了,我帮你请了假,还有车票,你回家去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靠着他的肩膀小声说道:“谢谢…”
我家在乡下,从我工作的地方到我家,坐火车得三天,车票就在第二天下午,但当天,他就赶我回家去准备。
我住在地下室,日子怎么拮据怎么过,父亲以前做过游方郎中,他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于是出来之后我一直以这句话为警醒。
人一旦放纵了自己,就只会越来越放纵了。但母亲觉得我不在她身边儿,一个劲儿让我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以至于每次她来视频通话,我都得跑到楼上穆然家里躲灾。
这种情况持续了十年。
三年前,父亲在一次救人途中,摔下山崖摔断了腿,等他好的差不多,我才知道这件事。
我一个电话打过去,并且说明要回去照顾他,但他说:“我儿子在外面救人,那是积德的事儿,我自己就是一大夫,你不用回来。你敢回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后来我在母亲的视频里看到他,他跛着脚,拿着药箱准备出门。
挂断电话之后,我埋头哭了很久很久。
我谁也不曾亏欠,却一直亏欠着爱我的人。
八岁那年,父亲送了我一本千金方,那本书年岁很久了,他点着封面的三个墨书字告诉我,一方救人,便值千金,所以这本书,叫千金方。
那时年少不懂,后来识遍了字,便懂了。
第二天下午,我启程去车站,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归乡心切,我看着车外的风景,微微抿了抿唇。
可就在启程一个小时之后,手机推送了一条新闻给我,我刚刚离开的那座城市,爆发了流传性的病征。
我看着腿上刚刚翻开几页的千金方,这本书我倒背如流,但还是喜欢抽空就看看。
我将手机上信息栏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那是要给母亲发去的消息,是告诉她,我要回家的消息。
起身拿起背包在最近的站点下车,又打了车回程,刚刚进去,封城的消息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