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客·与君(2)

好在，子房自幼聪敏灵秀，案桌上铺开两卷竹简，左右开工同时书写，笔下生风，卷上水起……待到天蒙蒙亮，总算大功告成，四十遍《礼记》，子房轻手轻脚放到了大师兄门口。很多年以后，伏念一直暗暗惊讶，子房的罚抄速度记录，居然始终无人打破。
折回书房，子房一跃拉起正在默默整理笔砚的子路：“饿死了饿死了，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咱们下山去找吃的吧，等不及他们送饭上来了。”这一夜的挥汗抄书，辛劳程度不亚于千军万马中斩获敌人首级，似乎每写完一卷就是斩获了一个首级，二人清晨未至皆已饥肠辘辘。
此时天已大亮，山路上两个身影御风而行，衣袂翩然。
“师兄你写字一向四平八稳、端正恭谨，额，怎么昨儿也开始龙飞凤舞、连绵奔逸了呢？”少年一泓静若清池的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子路无奈地摇摇头：“你倒是知道自己的字龙飞凤舞、连绵奔逸，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心里暗想：你个小傻瓜难道要让大师兄看出来么。子房依旧斜着脸注视着师兄，子路这一眼底的温润流光自是没逃得了他的视线，少年冰雕玉琢的脸庞上绽开了如白莲般纯净的笑容。
“师兄，我，有时候，是不是真的有点儿任性？”
“不——这样刚刚好。”
微风拂过二人的鬓发，空气中带着清晨特有的芬芳。也许只有经历过千回百转，才会明白“懂得”的珍贵，有这样一个身影伴于自己，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小圣贤庄矗立在海滨群山之巅，下得山来至少也得半个时辰，行路大半，子路看到子房愈发无精打采，脸色暗淡，走路也更加飘飘然了，“子房，还支撑得住吗？”
“还好，但，似乎夜里受了些凉气。师兄尽可放心，无碍。”少年嘴角微微一扬，默默摇头。
子路“噗嗤”一声没忍住：“子房今天笑得，有点儿丑……”少年抬起眼刚想反驳什么，子路从袖中掏出一个锦袋，“这是源自蜀山、与西域习俗相结合而制成的一种独特茶饮——三寻台，喝起来本是极讲究的，包括茶盖、茶碗、茶船子三部分，故称三寻台，其寓意为“天盖之，茶盖 ；地载之，茶船；人育之，茶碗。是用上等的菊花、桂圆、葡萄干、小枣、荔枝干、冰糖配制而成，用来提神补气、驱寒暖胃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只是现在行至这山野小道，也无法讲究许多了，你且稍等，我去一户人家讨些开水，冲一碗与你，暖暖身子再前行。”子房放开师兄的手，安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默默等候，身上拂过的清风里，似有花香，似有蝉鸣。
“急了么？”须臾，一碗醇香的茶饮荡在子房眼前，茶碗上的云烟，恰似袅袅山岚，颜色越来越浅，一缕芳香扑鼻而至；抿一口至唇间，香甜爽口；浓浓的暖意，驱散了身上一夜的寒。子房又饮了几口，微微晃一下那茶碗，虽是普通人家用的粗糙陶碗，那几枚果子荡在碗底，竟如溪水中嬉戏的孩童般顽皮可爱。在这微凉的清晨，一碗暖香甘甜的茶饮，子房一辈子未曾忘记。
“味道怎么样，感觉暖和些了么？”那温然含笑的眸光依旧静静地注视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