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2)
我不记得少年什么时候起不再叛逆,可能是哪几次重大的失意,可能是哪几次重大的得意。成长常和不再叛逆划等,而成长又多不会在一夜之间。很多事后来回看大多细小得像一个心动的嗝,我无意间忽然觉得,烟花大概是老爷子对我不过时的补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但年岁越长,嗝越来越多,事事其实便早无补偿与谅解一说,反倒烟花和其他少年时的习惯成了一些由衷的心头好。像很多次说起过的一样,少年时候的周末晚,大多骑上自行车从城南到城北,再从城北到城南,穿过西一路和武功山大道,在体育场看浅水湾,从环城路去南街,铁井和中山场,以及其他许多地方。安福和繁荣从来搭不上边,所以蒙岗公园从无到有也常让人感觉新奇。城南的夕阳从滚滚烟尘里落下去,泸水河不息。除了骑车之外,只剩下上网和小说,从头翻到尾,是挪威的森林和百年孤独。
然而我既不是渡边彻,也不流连马孔多。少年时候第一次夜不归宿,在泸水河边坐了半夜,风吹树叶水拍岸,无由唏嘘两三声。烟花砰啪地响在安福西北边好一阵,划出一道一道优美的弧。隔岸是泸水河对面的万家灯火,五颜六色,五光十色,绚丽多彩。为什么夜不归宿已经不记得,第二天回家老爷子没把我弄死。
老妈问,上哪去了,我说,xx去了。老妈埋怨,就这两步路你还不回家。我无比沮丧,安福原来真的很小,屁股离家几条街也叫夜不归宿。若干年后某次一人不识的聚会,和一位不知名老哥没头没脑地搭起讪,旁边不知名的老老哥迎上来说,介绍一下,这个小伙安福的,干考古学家的噢,我说没有没有,老老哥又转身跟我说,小戴阿,这个是你同辈,南京回来的,比你大,叫哥。
我说,明白了,老哥。
老哥拍着肩对我笑说,年轻多去外面看看,兄弟。
我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嘛。
冗长的聚会随一阵烟花和礼炮结束,孩子们兴奋雀跃,眼里流光溢彩。我们在烟花里道别。坐在返程车里,我就忘记老哥和老老哥,只记得说年轻多去外面看看兄弟。我以为这是一句无比的祝愿。路灯一盏一盏向后快速掠过,我莫名想起广州塔,心想我大概会离安福越来越远,也会离南昌越来越远。司机老叔问,小戴阿,我们是不是开偏了。
我说,哎哟,老哥调头。
到家还是夜里,月光温柔如水。老妈问,今天到耍些什么。我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老妈说,啥?我说,外面吃个饭。
老妈说,吃饭喝酒别喝多了。我说知道,而实际上此前低落混沌的一年里,我又在各种不期的场合下喝到飘然。后来我发现,怀揣心事的人总容易醉,这样反推一下,大概彼时之我醉,嘴里冒出来的总是各种各样的小九九,挂满他妈的我操,一边赌咒永远不会道貌世故,一边发誓会永远热血。和平时一样举杯,假装没有半点倾吐心事的冲动,又在面红耳热的时候赤诚得漫漫无边。大概如此。